玛丽小姐(第2/16页)

“不至于吧!”方军表示不理解,他说:“一切不是挺正常的吗!”

“正常个屁,不能这样对待玛丽小姐,且不说咱们是什么人家,且不说老爷子刚过世,从保护动物协会的观点--”

“我们可没有虐待啊,芳芳!”大嫂贺若平连忙声明。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说起责任来,谁都有一份,因为我们是胡同口方家的子女。”方芳一脸正气,一派大度,也难怪父母在时,特别器重她,而对两位少爷失望。

方军说(这种不得体的话,也就是他能没心没肺地说出来):“至于这么严重吗?玛丽小姐虽说上了点年纪,但终归是条叭儿狗,卖了算了!”

全院大哗,“啊?……”

方军所以成为一名三流导演,可能与他自我感觉略差有点什么联系。

他压根未把大家的亏他说得出口的惊诧神色放在眼里,继续发表他的谬论。

“那么好,我有个朋友在杂技团,驯狗的。也许,玛丽小姐具有表演天才呢?”

这回,方芳发她姑奶奶的脾气了,猛喝一声:“你还有完没完?”

菲菲拉了他一下,他赶紧举手作投降状。

“二哥,我看你实在差劲--”

他知道她的厉害,从小就斗不过她,虽然他比她大好几岁,但事事处处都得听她的。白长了个大个子,白当这个哥哥。上树,他不敢,只能站在树底下拣她扔下来的枣吃。后海挨着他们家院墙,夏天跳进去游泳,冬天跑上去滑冰,他只有站干岸眼巴巴看的份。他妹妹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徜徉在天上是蓝天白云,水里也是蓝天白云的后海上,美不孜孜地,快活得这后海都盛不下她。“下来呀!笨蛋--”那时她不叫他哥,而叫他笨蛋、笨虫、大土鳖、或者傻驴什么的。他也真往水里跳,而且不止跳过一次,每次都淹得两眼翻白。细算算,喊他哥,也是他当导演以后的事。

不过要是让她去看他的样片,准会蛾眉一竖:“这片子也就是你这笨蛋导得出来吧!”他承认他片子拍得不好,但他能找出无数的理由,把过错推诿出去。他永远怨天尤人,永远觉得他的才华得不到施展。

他的妹婿王拓非常羡慕他有糟塌国家几十万无的权利,而且还有抱怨的资格。

方芳戳着他的脑门,很不客气地数落着。

“关于玛丽小姐,你有意见你有看法你有什么好主意可以发表,不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遵命!”方军一向被她“镇压”惯了,马上箝口噤声,表示服贴。

王拓估计他老婆下一步,该进入这次家庭会议的主题了。

果然,她把目光转向抽闷烟的老大,这一家的长门长子。

方彬这人,猛一看,挺不知深浅的。总做出一副深沉的思考状,其实,全家人都明白,越是这种样子的时候,他脑子也越是什么都不想。要是此刻谁问他,你妹妹和你兄弟在争论些什么?他一定是两眼露出茫然的光,说不出个所以然。

王拓在他老丈人家,其实更亲近导演,而不喜欢这位处长大人。

方老夫子终生抱憾的事,便是家门不幸,儿女不肖。老人家所谓的不肖,主要是怨恨他们不争气,一个个不学无术。如果说老二中看不中吃的话,那么,这个老大则是既不中看,又不中吃。“真想不到翰林府终止在我这一代……”

王拓深知逝世的岳父岳母,也未必很愿意接纳他为书香门第的乘龙快婿。只不过是,第一,在插队时结的婚,无可奈何,不得不认可的事;第二,怎么说,多少还有一份精干,虽然文化程度太差了,老三届,高中水平,这使老人摇头,幸好吩咐干些什么,不至于象二位少爷那样不顶用,也就接受这个现实了。由于时常被岳父母差遣,女婿顶半子使用,这两位郎舅,导演比较亲近他,因为可以省却自己许多麻烦,何不乐得轻松?而处长呢,老怀着一种对于精明人的戒备,怕遭他算计似的警惕着。

“大哥,”方芳“笃笃”地走到方彬跟前,她丈夫认为她没有必要在自家人面前,充当领导,好象不管着几个人,不当个头,就不是中国人似的。

王拓心想:第一,你不是家长,谁也不曾选你。老爷子未在遗嘱里册封你为他老人家的法定继承人,你没必要在这儿指手划脚?第二,你要匡扶人心,维系道统,发扬书香门第的温柔敦厚,福寿绵长的家教家风,那你就不妨身先士卒,将玛丽小姐弄回自己家里来“供养”,何必来这套假招子?他听他老婆对她大哥,一个什么部什么司什么处的处长继续发表门第伟大论,对玛丽小姐的态度也就是对先考先妣的态度论,那副道德面孔,应该说从演技角度来看,是不错的,但这套宣传,让他腻歪透顶。

方彬了无反应,方芳逼着问他。

“你说吧,大哥,怎么办才能妥贴些呢?”

“什么事呀?芳芳?”方彬的拿手好戏,就是装胡涂。其实,他有时确实喜欢脑子处于空白状态当中。不过此次这场戏虽是他老婆鼓捣他才开演的,他做不了贺若平的主,是实情。但他想从这条狗身上先做文章,达到另外的目的,说明他也并非十分太呆。

他有时真呆,有时装呆,有时一点也不呆。

正如老夫子说过的,呆是他的生存之道,要不,能当上处长,据说还要当局长。

方芳当下就光火了,你不想要玛丽小姐,对不起,也甭打算往外推。她本来就觉得老爷子刚过世,方家不该这么快出现让人家看笑话的事,不过考虑到这个玛丽小姐确实难缠,才凑在一起商量个好主意的。好!这位处长象没事人一样,简直岂有此理?

她根本不晓得她哥哥的底牌,他笨吗,不该笨的时候,一点不笨!虽然,他不清楚他大学是怎么毕业的,但在他那个部那个局那个处混得还是不错的,呆人有呆福,官场倾轧中,也能拣到些便宜。现在,他用这一套来对付自家人,真有他的。

“那我们大家回来干什么?”她气呼呼地说,但始终挺着胸,做出优美姿势,时刻表明她是个艺术家,而且,还是个不大不小的艺术家的样子。

时代也真能造就人才,方芳从乡下回城以后,文不成,武不就,高考落榜,坐机关无门,当工人不愿出力,扫马路怕丢人。也许演过几天样板戏,有些艺术细胞,成了区文化馆的舞蹈教员。应该说,她挺能张罗,主办过一次国际标准交谊舞大赛,操持过一个业余的时装模特表演队,上了报纸,上了电视,成了个文化艺术界的一位名流。如今掏出名片来,头衔也是一串一串好吓人的。她那大学校长的父亲,除了叹息还是叹息:“虎牌万金油啊!”对她沦落到三教九流这一点总是绉眉头,“方家门风怎么会如此不堪?倡优隶卒,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