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儿正经没有 三

“哎哎,你过来。”马青倚在马路边的蓝白铁栅栏上,冲两个从他眼前走过的妙龄女郎招手,“我跟你谈谈。”

“你跟我谈什么?”脸白一点的姑娘停住,迟迟疑疑和女伴走来,警惕地问。

“我特想帮助你——见你。”马青诚恳地说。

“帮助我什么?”白脸姑娘不自信地低头看看自个儿身上的“咸菜裙”,摸摸腰上的裙扣,扭脸在旁边一家高级餐厅的贴太阳膜的大玻璃上照照自己的嘴脸,“我挺好啊。”

“你不好,这我知道。”马青说,“你表面看上去部优产品的感觉,但你心里其实特苦恼,对自个儿特不满意。”

“没有。”白脸姑娘说,“我不但表面上对自己特满意心里对自个儿也特满意,混成这样不错啦。”

“好,就算我看走眼了吧,你一切都好,可你不想好上加好吗?就是俗话儿说的锦上添花画龙点睛什么的。”

“不想了。”姑娘也极诚实极坦白地说,“见好就收,再好就好过去了。”

“实诚。”马青热情洋溢地赞道,“看得出你有很多美德,除了实诚还善良,扶危济贫扶老携幼特别见不得别人受苦。”

“是是,我是这样儿,这回算让你说着了。”

“菩萨心肠侠女风骨圣母情怀。”

“对对。”姑娘连连点头,“越说越像了。”

“要不怎么这大街上这千奇百怪之芸芸众生中我谁都不叫单叫住你呢?就知道你是好样儿的。尽管自己有今儿没明儿,但一看见别人受苦坚决不答应!喜欢什么只管说,只要我有……”

“不不,这也就是话赶话那么一说吧,一般来说我全答应。”

“人活着要有志气有追求。”马青温和地责备白脸姑娘,“不是我批评你,人活着怎么能光为自己吃好穿好呢?还得让别人也吃好穿好大家都讲吃讲穿才算完事。”

“那‘别人’干吗非得别人‘让’才能吃好穿好?自己混不上吗?”

“你太让我失望了,看来你的心灵没有你的外表那么美,在我眼里你丑了——还不如她。”马青转脸一指白脸姑娘旁边的黑脸姑娘,“别看她长得寒碜,外表上有点残次,但心灵一准比你美——我问你,看见别人受苦,譬如我吧,你忍心吗?”

“我忍心!”黑脸姑娘怒视着马青说,“不但忍心还幸灾乐祸!”

“可我不忍心!”马青飞快地说,“看到你们灵魂有罪我心都碎了。所以我说我要帮助你们呢,你们还认为没什么可帮的。这样吧,咱们作个交换,谁也别吃亏,我拯救你们灵魂你们保护我的身体,都尽力而为,有多大劲使多大劲。”

“我看咱们还是谁也别管谁拭目以待吧,看谁烂得快点。”黑姑娘一拽白姑娘,二人联袂离去,黑姑娘还对白姑娘说:

“我早告诉你过,但凡大街上有人热情诚恳地叫你,千万别停下理他,准都是憋着要害你,掏走你点什么。”

“你们就坐失良机束手待毙后悔莫及吧!”马青跟在姑娘们后面大声喊,“自私自利的人垮掉的一代多余的玩意儿!”

姑娘们拐过街角不见了,马青掉头往回走,兀自愤愤不已,嘟哝着:

“就这种境界怎么能指望你们挺身炸碉堡舍命堵枪眼儿剩下我们过幸福生活。”

“我深深地爱着你,这片多情的土地……”

马青吟唱着,双手插在裤兜里,拖着步子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晃荡着。逆着潮水般的人流毫不避让地走,方向、步态、节奏与他四周急匆匆拥来拥去的人群恰成鲜明对照。还是那些商店房屋,还是那些车辆人群,还是那些装潢广告,还是那些色彩形状那样的空气味道那样的神态举止口音嗓门。马青的吟唱变成尖锐响亮的口哨,仍然吹着那首歌,同一旋律反反复复。人们从五花八门形状各异颜色不一的商店涌出涌入,大声喧哗窃窃私语,人流中马青若隐若现,市声中口哨时断时续。

同一条街另一端的一家高级工艺古董店里,杨重油头粉面西服革履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彬彬有礼地牵引着一个珠光宝气十个手指戴满钻戒一头一脸翡翠玛瑙的重量级老妇人在琳琅满目堆积如山的金银玉器名贵印石象牙雕刻地毯瓷瓶中穿行,不时端详着一件玩意儿品味着。

“您瞧这地毯怎么样?丝织的,越磨越新,越踩越厚,才巴掌大就三千。”

“便宜。”老太太鄙夷地瞧了一眼说,“上回我买一拷花呢手绢还八千呢。”

“这大花瓶怎么样?”杨重指着一个比他还高上面彩绘着足有一个营的古代儿童大瓷瓶说,“一万二。”

“便宜,”老太太说,“上回我买一陶夜壶还一万三呢。”

“您再瞧这一百多斤的鸡血石,三万。”

“瞅着还挺喜欢,就是太便宜。”

“没关系,只要您喜欢,咱可以跟他们砍价儿呀。”杨重转身冲垂手侍立一边的伙计招招手。伙计忙满脸堆笑地小碎步凑上来。

“你这鸡血石卖多少钱?”

“三万。”伙计指指标签,“上面标着呢。”

“太便宜了,你能不能给往上涨涨?”

“这可不行。”伙计低三下四地说,“我们这是国家的买卖,要涨得一起涨,五行八作蔬菜副食小百货——单价涨不允许。”

“可你这也太便宜了,不值当我们掏回钱。”杨重对伙计说,“咱好好商量商量,你贵点我们多买你几件。这样吧,你要实在为难,咱们就少涨点,六万!六万怎么样?起码也得涨百分之百吧?”

“百分之百可不行。”老太太说,“怎么也得百分之二百。这么沉的东西我才花六万就买了回去我先生又该埋怨我不会买东西了。”

“九万吧那就。”杨重和伙计磨,“要不八万五?不能再低了。”

“这我确实作不了主,只能卖三万。”

“算啦。”老太太说,“既然他不肯涨,咱们就甭买了。”

“这官商作风是霸道,一点儿价儿不肯还。”杨重冲伙计说,“就你们这么做买卖,买卖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