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主 一(第2/5页)

“我不想活了。”汉子盯着于观说。

“别别,别不想活。”于观嘟哝着劝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好,你让活那我就活。你给我找点事儿干,我烦了。”

“会玩牌吗?咱俩玩牌吧?”于观提议。

“没劲。”汉子摇摇头。

“那下象棋?”

“更没劲。”

“去公园,划船?看电影?”

“越说越没劲。”汉子来了气,“你也就是这些俗套儿。”

“那你说干什么?干什么我都陪着你。”

“跳楼你也陪着——我要你陪干吗?你也不是女的。”

“哦,我们这儿不给人拉皮条。有专门干这事的地方——婚姻介绍所。你要空闲时间太多,可以练练书法,欣赏欣赏音乐或者义务劳动。”

“见你的鬼,闹了半天我花两毛钱挂号你就给我出这些主意,这不是蒙人吗?”

“我也不是神仙,也不是美国大使馆管签证的,个人的幸福要依赖社会的进步,沉住气。”

“你觉着你活着有劲吗?”汉子目光灼灼地问。

于观看看汉子,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挑衅。

“挺有劲。”

“我觉得你没劲,你这人特没劲,没劲得我都不想抽你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还回来干吗?接着和你那帮哥儿们‘砍’去呀!”

一个年轻的少妇在自己的公寓里横眉立目地臭骂马青。

“别回家了,和老婆在一起多枯燥,你就整宿地和哥儿们神‘砍’没准还能‘砍’晕个把眼睛水汪汪的女学生就像当初‘砍’晕我一样,卑鄙的东西!你说你是什么鸟变的?人家有酒瘾棋瘾大烟瘾,什么瘾都说得过去,没听说像你这样有‘砍’瘾的,往哪儿一坐就屁股发沉眼儿发光,抽水马桶似的一拉就哗哗喷水,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听过没听过,早知道有这特长,中苏谈判请你去得了。外头跟个八哥似的,回家见我就没词儿,跟你多说一句话就烦。”

“我改。”

“改屁!你这辈子改过什么,除了尿炕改了,生来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少妇哭闹起来,“不过了,坚决不过了,没法过了,结婚前还见得着面儿,结婚后整个成了小寡妇。”

少妇一抬手把桌上的杯子扫到地上,接着把一托盘茶杯挨个摔到地上。马青也抓起烟灰缸摔在地上,接着端起电视机:“不过就不过!”

“别价。”少妇尖叫着扑过来按住他的手,“这个不能摔——你是来让我出气的还是来气我的?”

“你说过你丈夫急了逮什么摔什么。”马青理直气壮地说,“你又要求我必须像他。”

“可我丈夫急也不摔贵重物品,你这是随意发挥。”

“你没交代清楚。”

“这是不言而喻的。”

“好吧,电视机放回去。下边该什么词儿了?”

“真差劲,看来你们公司没经过良好的职业培训就把你派来了。下边是我爱……”

“我爱你。”

马青和少妇愣愣地互相看着。

“我爱你。”马青重复了一遍,看到少妇仍没反应,十分别扭地又说,“别闹了,宝贝儿。”

少妇笑了起来。

马青涨红脸为自己辩解:“我没法再学得更像了,这词儿扎人。”

“好好,我不苛求你。”少妇笑着摆摆手,“意思到了就行。”

“其实我是心里对你好,嘴上不说。”

“你最好还是心里对我不好,嘴上说。”

“现在不是提倡默默地奉献吗?”马青的样子就像被武林高手攥住了裤裆,“你生起气来真好看。”

“好啦好啦,到此为止吧,别再折磨你了。”少妇笑得直打嗝地说,“真难为你了。”

“难为我没什么,只要您满意。”

“满意满意。”少妇拿出钱包给马青钞票,“整治我丈夫也没这么有意思,下回有事还找你。”

“咳,人生,”杨重吐着烟圈,眼望冷饮室的天花板,比画着说,“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就是踢足球,一大帮人跑来跑去,可能整场都踢不进去一个球,但还得玩命踢,因为观众在玩命地喝彩、打气。人生就是跑来跑去,听别人叫好。”

“我发觉你特深沉。”刘美萍手托脸着迷地盯着杨重,连酸奶也忘了喝,“你是不是平时特爱思考?”

“是。”杨重眼神儿空洞地说,“我平时特爱思考,特深沉。”

“你是不是上过大学?”

“嗯,上过吧。”

“怪不得,上过大学的人都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也特爱思考?”

“啊,我特爱瞎想,我特爱琢磨人。像我们这种职业吧,就是和人打交道的职业,每天都得和几千人说话,我就观察这几千人的特点。譬如说胖子吧,一般爱买大手绢,胖子鼻涕多嘛,瘦子就买小一点的。”

“腺体分泌和体重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世上万物谁和谁没关系?你和这个酸奶瓶要嚼起亲来没准还有点血缘关系呢,你先人死了,烧成骨灰,扬到地里,连土挖出来,烧成瓷器或者玻璃,装上酸奶,卖给你。”

“这就是辩证法吧?比较朴素的。”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只知道凡事都有个理儿,打个喷嚏不也有人写几十万字的论文,得了博士。”

“有这么回事,这论文我们上学时传阅过。人家不叫喷嚏,这是粗俗的叫法儿,人家叫‘鼻黏膜受到刺激而起的一种猛烈带声的喷气现象’。”

“你懂得真多。”

“哪里,还是你懂得多。”

“你懂得多。”

“惭愧惭愧。”

“谦虚谦虚。”

“咱们别争了,这样下去没个完,您爱才我心领。”

“我真是诚心诚意夸你。我觉得跟你特说得来,特知音。”

“别别,我这人经不住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