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末的晚上,凌家的餐桌上放着几样精致的冷菜,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家宴。

应该说凌向权是一个比较称职的公安局长,就拿这两个星期来说,他三天没回办公室,五天没回家,如果不是开会,他总是在各类案件的现场,要不就是在分局检查工作。今天晚上回家是个特例,也因为是他自己过生日。

他也有忘记自己生日的记录,害得全家人等他。不过今天请了客人,不是外人,是杜关长和她的儿子。这就不光是过生日那么简单,而是一个联络感情的由头。

凌夫人在厨房里烧鱼,看上去并不那么兴致勃勃,凌向权在一旁给她剥蒜,不时地看看她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你呆会别这么挂着脸啊,高兴点!高兴点!”凌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我有什么可高兴的?我们晓丹哪点不如人?好像我们要巴结谁似的!”

凌夫人是重点中学的老师,平常很是师道尊严。她不接受卓童,从来都觉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女儿晓丹。卓童这种人,能拿来过日子吗?!她要为女儿一生的幸福负责。

卓童是有点差强人意,不是那种听话、向上、负责任的好青年。凌向权俯在夫人的耳边道:“现在不是强调战略伙伴关系吗?!”这种话本不应该说穿的,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不想干费力不讨好的事。谁都清楚,权限代表利益,这便是当官和官员之间结盟的意义。这太重要了,事实上只有形成利益集团才可能立于不败之地。

凌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叹道:“我不是反对找个门当户对的,可也不一定非得是他呀!好的男孩多的是。”

“你也不要对叛逆一点的青年这么大偏见吧。”凌向权心想,卓童这孩子是有点衙内恶习,且放浪形骸,但年少纵情者虽成不了圣贤,未必将来就不能做大事,或许是豪杰之材也未可知。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小错不断,现在还不是挑大梁。

凌夫人不快道:“是我的学生就没问题,我完全可以接受,可我们现在是嫁女儿。”

凌向权道:“就是你女儿喜欢他啊,我们有什么办法?!”

凌夫人叹道:“所以你才不要起劲啊,应该劝劝女儿别糊涂。”

正说着,便听见晓丹的声音:“我回来了!”

晓丹倒是挺高兴的,她买了生日蛋糕、水果,还有一瓶法国波尔多红酒,对父亲撒娇道:“这可是我的私人收藏,你看清楚,是一九七四年的。”

凌向权道:“我知道你把好酒都锁在办公室里。”他拿起红酒,仔细辨认了一阵,酒瓶子与眼睛相隔咫尺,字迹仍旧十分模糊,岁月不饶人啊,他终于找到了出品年月。“年代并不怎么久远嘛。”他自言自语道。

晓丹笑道:“爸,你别老土了,葡萄酒可不是看年代,而是看当年的葡萄好不好,质量怎么样,可有讲究了。”

凌向权话中有话道:“我看你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晓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凌晓丹留着一头齐腰的秀发,麦色的皮肤,宽额头,眼睛漆黑生动,极具现代气息。她是外语学院英文系的高材生,讲一口漂亮的美式英语,谁都以为她是在国外读的书,其实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制造,可见她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女孩儿。她从读书开始,就不用父母操心,直到今天,她也是全凭自己的能力,开了一家投资咨询公司。因为口碑不错,还真有不少外国公司找上门来。

其实,追求晓丹的男孩也很多,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就是喜欢卓童。卓童身上的所有缺点在她眼里全是不可多得的优点,凌夫人一脸严肃地跟她谈过好多次,气不过时说,你说外国话可也不是外国人,咱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就这么让你不屑一顾吗?!

晓丹撇撇嘴,作个鬼脸了事。

有朋友一针见血地指出,晓丹,你是看上卓童家的背景了吧。晓丹从容地说,可能是吧,我想如果他没有任何背景不会像现在这么可爱。

这是真的,有钱才可能潇洒。

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嫁给穷人的,有个博士后,他们很谈得来,但她很清醒,她希望自己年纪轻轻的就活得很有质量,不可能陪着他去捱穷。那个人是搞天文的,如果是占星术或许她还会犹豫一下。

也有朋友劝晓丹,卓童太花了,身边总有漂亮女孩儿,你真的不介意吗?晓丹还是有这份自信的,那些既功利又矫情的女孩,虽然已是一身风尘气,却无比纯情地对男人说,一块看电影不会怀孕吧?我可是家教很严的。这种人怎么可能成为晓丹的对手。晓丹是个有头脑的女孩,就连她的老师都不胜惋惜地说,你本来是可以干大事的,可惜生得太漂亮了。

有时漂亮也会掩盖人的许多优点。

晓丹来到厨房,亲自动手做莲藕盒子,虽说是家常菜,但是很麻烦,要把肥瘦相当的新鲜猪肉搅碎,塞在藕眼里,还要裹上面粉煎,外面焦黄里面香软,方才可口,挺考功夫的。可是卓童爱吃这个菜,从不下厨的晓丹就操练起来了。看着女儿饶有兴致的样子,凌夫人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门铃十分短促地响了一下,待凌向权打开门时,发现门外并没有人,他正要关门,才看见门口放着一个手提纸袋,里面是一个包装相当精美的礼品盒。

这是一块伯爵牌的镶满钻石的手表。

凌向权的表情并不显得格外惊讶,只是他今天过生日没有向任何人声张,他为这个送礼人能如此清楚地记得他的生日多少有些感动。人心都是肉长的,尽管他知道围在他身边的人更看重的是他的位置,但能被人记挂着,他仍感到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显然,他完全知道是谁送给他这么名贵的礼物。

平心而论,凌向权并不是一个贪图钱财的人,相反,他在工作和生活中都相当谨慎。他觉得如果为了一点小恩小惠丢了官很不值得,而且听上去也没有面子。

凌向权的朋友也不多,“他人即是地狱”是他牢记心头的一句话。加上他生性多疑,这对他的工作或许有利,但在生活中,他与人交往是很有心理距离的,也极难相信一个人,当然一旦相信,也就相当铁杆。

这个跟凌向权建立起友谊来的人就是高锦林。

高锦林是农民出身,至今也显得土里土气。有人说他能成功就在于他小时候家里够穷,是靠捡垃圾为生的。后来他也试着做过多种小生意,如办螺丝厂,贩牛仔裤等,本以为能赚到血汗钱,却没有一样是成功的。

情急之下,高锦林参加了走私团伙,与现在相比也只是小打小闹,不过是一个松散的联盟,有生意便聚在一起环环相扣,没有生意的时候各人自顾自,碰上严打就树倒猢狲散。有一种玩法是小渔船打油不打鱼,各属于自己的走私成品油团伙,他们在海上的边境线外侧,一等到缉私艇过去,便数十艘小船齐发冲关,缉私艇抓得了这条顾不了那条。就是被抓住的小渔船也不害怕,反正走私量不够刑事处罚的五万元钱,有时够胆对缉私人员不耐烦:快点开罚单!言下之意是交完款尽快领回船再去装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