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第2/3页)

母亲说伊豆。”

梦莲说:“伊豆,伊豆,什么意思嘛?您要真能说明白了我去给您找!”

母亲还是伊豆、伊豆停地念叨。

理惠的影子在院里一闪,梦莲想,婆婆反常的举动莫非跟这个小丫头有关系?正思素间,一抬头,看见那把军刀不知什么时候又摆放在神龛前。

下班了,李养顺拖着因站了一天而变得沉重麻木的腿走出了地下室,登上了山手线环行电车。车里十分拥挤,再加上车顶桂着的花花绿绿的广告,更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烦躁。李养顺疲倦地靠着门口的金属柱,懒懒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致,脑子里满是烧卖。

有入挤过来拍他的肩,他一看,是山本。他不想理他,山本则没心倒肺地邀请李养顺去喝酒。

李养顺说不。

山本说日本男人没有下了班直接回家的,山本说你急着回去十吗呢,抱着猫陪着老婆看电视吗?”

李养顺乐了。李养顺说我只有老婆,没有猫。”

山本说有老婆陪也是幸福,我现在是想陪也没人陪了。”

李养顺问为什么。

山本说他老婆死了。

李养顺问什么时候去世的。

山本说是上周二。

李养顺奇怪山本能将这样的事在班上瞒得滴水不漏,公私可谓分明,他想也就是山本吧,难道所有的日本人都这样?

中网人不会这样。中国人信奉的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角说死人这样的大事,就是谁的家属有病了,在一块工作的同事也得去看看。

日本人的信条是:不给别人添麻烦。

李养顺决定跟山本去喝酒,因为他忽然觉得山本很可怜,活得也很不容易,也并不如自己想得那么坏。

喝酒回来,次郎在院里将李养顺拉住,次郎说:“让生病的母亲光着脚站在大门口,上野家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既然母亲由你照料,你就应该切实负起责任来,把照顾母亲当作一件重要的事来做,不能让街坊邻居指责我们……”

李养顺迷迷糊糊地从次郎那严厉的表情,郑重的语气上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刚巧,胜利也在家里,李养顺就让儿子翻译,胜利不翻,反倒跟次郎用日语说了一大堆话,表情同样很严厉,语气同样很郑重。

次郎一气之下回自己屋去了。

李养顺问儿子跟次郎都说了些什么,胜利说:“我告诉他以后跟他哥哥说话得要客气、能这么没礼貌。”

胜利将最关键的部分没告诉父亲,他怕喝得醉醺醺的父亲找他妈妈的麻烦。

李养顺问:“日本话还有那么多规矩?”

胜利说:“那当然,以往他跟您说话都挺客气,偏偏今天不,您不懂日语自然听不出来,会日语的人一听就听出不对头来了。”李养顺说敢情还有这么大差别哪?”

胜利得意地说:“我这些日子的日语难道是白学的吗?”

李养顺问:“那你刚才是怎么跟你次郎叔叔说的?”

胜利说:“以牙还牙。”

“放屁!”李养顺火了。

胜利说放屁也是替您放的。”

李养顺说你去给你叔赔礼道歉去!”

胜利说:让他先给您赔礼道歉来。”

小春在一边说:“赔什么礼呀,我妈那儿正包韭菜馅饺子哪,煮出来我给端过一盘去,什么事也没有了。”

第一锅饺子煮好了,梦莲让小春端了一盘给次郎,另一盘端到母亲跟前。

李养顺在母亲的饭桌旁坐了下来。

母亲狼吞虎咽地吃着绞子,看样子就像几天没吃饭的人,李养顺将盘子往自己身边拉,他怕把母亲烫坏了。他说:“妈,您慢慢吃,锅里还有。”

母亲将盘子由李养顺手里夺回来。

李养顺说您一次别吃太多了。”

母亲不理他,一口一个地往嘴里塞饺子。

一家人正吃得高兴,小春将饺子又端回来了,她说:“我叔说了,上野家的人都不吃韭菜,嫌有味儿。”

梦莲心里咯噔一下。

李养顺说:“不吃就不吃,搁那儿。”

梦莲说他还真生气了呀!”

胜利说:“岛国人的岛国意识,小肚鸡肠,他们这是集体的排外,明着也说我爸是日本人,其实心里根本不认可,早晚有一天,我得彻底造这个社会的反。”

小春说这不是社会的问题,这是国民性的问题。”

胜利说社会是由国民组成的,现在回过头来再看中国人,简直太可爱,太憨厚了,什么叫博大胸襟宽广胸怀啊,中国人就是。”

李养顺说:“咦,那把刀怎么又出来了?”

梦莲说不知是谁又给摆那儿了,待会儿我把它拿走。”小春说:“我看,拿不拿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咱们应该找房

梦莲说:“搬走了你奶奶怎么办?”

小春说带着。”

胜利说:“那不行,那叫逃亡,咱们要在这儿站住脚跟,咱们要当眼中钉,肉中刺。”

梦莲说你们胡说些什么呀。”

李养顺低着头坐在桌前一言不发,他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半夜的时候母亲喊肚子疼,问还有哪儿不舒服也说不清,李养顺只好叫起胜利和他一块陪母亲上医院。原本还想叫上次郎,但梦莲说:“算了吧,他叔叔明天还要上班,别惊扰他了。”

爷儿三个走后,梦莲一查看厨房,才发现橱里的剩饺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全部告罄,便料定是母亲趁大家睡觉时,起来偷偷吃的。大冬天,那些凉饺子吃进肚里,焉有不难受之理。梦莲想明天得让儿子在橱上加把锁,今天老太太也就是吃几个饺子罢了,要是吃了其他的什么就麻烦了。

凌晨一点钟,李养顺背着母亲回来了,母亲在他背上沉沉地睡着,腿一甩一甩的,像个小孩子。

梦莲一问,果然说是吃多了。

胜利说:“老太太真可以,路上杀了她似的喊肚子疼,我和我爸轮着背,使劲跑,到了医院大夫还没检查完,她倒呼呼睡着了。”梦莲问没开点药?”

李养顺说“开了,酵母片。”

梦莲安排母亲睡下,自己钻进被窝时天已经快亮了,李养顺说睡吧,还能躺三个钟头。”

梦莲说了在橱上加锁的事,李养顺已经睡着了,梦莲刚一迷糊,胜利就过来将她摇醒说:“妈,我奶奶那边不大对劲儿。”梦莲两口子一听,急了,顾不得穿衣服,奔到母亲跟前,李养顺不住地减“妈!妈”那声儿也变了。

母亲见他来了直笑,用被把脸盖了,只留一双眼睛,低声说:“不好意思得很哪。”

李养顺惊奇地回望胜利。

胜利哧溜一下,缩回自己房里去了。

梦莲掀起被子,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母亲拉了一床。

早晨,李养顺揉着惺忪的眼睛上班去了,梦莲在院里洗涮被单,天很阴,要下雪,这使梦莲很担心厚厚的褥子会不会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