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熊淑娟(第2/13页)

现在东花厅是林尧的住所,他与陆小雨结婚,住进花厅已经二十年,开始他不习惯三间几乎只由花隔扇相隔的房间,一进门,屋内一切便一目了然,连那本来应隐于背处的双人床也醒目地睡在西墙边,给人一种舞台演戏的感觉。他建议把隔扇拆了,换成木板墙,但岳父不让,说花厅便是花厅,不可因住人而更改,那硬木雕花隔扇拆下便失了艺术价值,花厅也不能称之为花厅了,如若林尧住不惯,可搬到前院东厢房,那里反正是空的,进出也方便。林完想了想觉着还是住花厅好,一来这里清净;二来住东厢房,他不愿应了东床快婿的典故,他认为,对陆家来说他算不得快婿,至多是个伙计3林尧推着车往后走,月光下,树影婆娑,他需穿过三重院子再进东侧月门,绕过花丛才能到达自己的房间。这条路他巳走熟,他想,换了其他人难免会迷路,这院子太深了。自从政府将院子返还以I后,大部庭院都是空的,岳父陆浚青和岳母住在前院,第二进1院子是陆浚青守寡多年的二嫂,人称二大大的住处。第三进院3子是陆浚青的儿子陆小雷的住处,陆小雷三年前去了美国,房丨子也空着。当市民疾呼住房紧张,市政府为每人平均每年增加:零点几平方米住房而绞尽脑汁的时候,陆家大宅人员的住宅面积却宽松得不能再宽松了。院子一空回声便大,草也往荒里长,林尧和岳父将极多时间花在修整园子上,毕竟人力有限,东院草刚拔完,西院的草又长疯了。梅树要剪枝,藤架要浇水,落叶要清扫,沟眼要疏通……就这,园子仍显得荒凉,加之大门终日紧闭,使人有隔世之感,常有旅游者驻足,好奇地从门缝往里窥探,以为这里是未开放的景点。也有《聊斋》电视剧组要来租用场地,遭到陆浚青拒绝,他说本来这院已寂寞清冷,再弄些狐鬼进来不是添乱么。摄制组很失望,说找这样理想的场地实在不易,陆家不同意,他们只好搭景了,可惜了这所宅子。

林尧拐过梅花丛时,见到自己屋内有灯光,这使他头皮有点发麻,念及蒲松龄笔下将脑袋摘下来梳头的女鬼,想到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中四百年修炼成的狐狸精,他心里直发颤。但后园只此花厅,如有什么事连人也是喊不应的,即便喊来也是两三个老朽,于事无补,不如自己了断。他将自己隐在花影中,拨开树枝向房里看,只见岳父正将一床电褥子往自己床上铺,他心头一热,迈进屋去叫了一声“爸”。

陆浚青直起身来说:“你这儿该生火了,园子里太潮,以前花厅后头是水池,水虽然早枯了,潮气仍是大,别沤出什么病来。”

树赛说:“我只不过晚上睡睡觉罢了,小雨也不在,生什么火。”

陆浚青说:“我知道你不肯生,所以给你拿来这床电褥子。”后来陆浚青又问林尧的那只熊怎么样了。林尧说还不行。陆浚青说:“不妨用蜂蜜和糕干粉试试。”

林尧说:“现在到哪儿弄糕干粉去?”

陆竣青说:“把米磨碎了自己蒸,这是你二大大今天教给我的法子,让我告诉你。”

林堯说:“二大大就会研究吃,不光精通人吃的,连动物吃的都精。”

陆浚青说:“老祖父在时,陆家每天都请客,陆家请客的特点是不用厨师,由当家太太领着媳妇们亲自下厨,味道自然独特,非馆子里的菜肴能比。媳妇中最出色者,首推二大大,这两年也是老了,不愿动了,做得少了,以前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呢。”

树堯说:“二大大的‘柴把鸭子’称得上是陆家菜一绝,自进了陆家也不过吃过三回。”

陆浚青说:“这‘柴把鸭子’怕是要失传罗,小雨不会学,小雷更不会学,完了……”说着朝外走,转回身又补充一句:“晚上多盖些。”

这时电话响了,是小雨由东京打来的,小雨告诉林务,东京正在刮台风。林尧问台风是什么样,小雨说就是刮风下雨^陆浚青直摇头,说:“大老远的打电话来就告诉个刮风下雨的事,现在电话可真是方便了,东京到这儿,足有万里之遥呢。万里之遥就说刮风下雨……”

谁都为钱在伤神。

动物园的经济状况与一些国营大中型企业相差无几,大部分靠国家拨款的体制已使资金难以周转,在园领导为多找财路,多种经营,使动物园在经济漩涡中不致沉没的忧心中,园内饲养的数千只禽兽并不因为情况的窘迫而照旧胃口大开。

亏空似乎越掏越大,使一切陷入恶性循环之中,大型猛兽组首先告急,他们那只正在发育期的母虎一天的消费是八公斤上好牛肉,二斤牛奶,四十片维他命0,二十片维他命2,六个生鸡蛋外加一只白条鸡,费用在百元以上,就这,仍处在减肥状态。虎是国家一类保护动物,也是全国重点之重点,试想一个城市的动物园如若没有一两只老虎来撑门面还叫什么动物园?为此园里开会,压缩其他以保重点。熊猫在园中享受着“贵族”待遇,每三天由山区运来大批新鲜松华竹,全国性的基金会也常有小关怀送至,国外对它也很关照,称得上是先富裕起来的一群。逢有外宾参观,多由此物出迎,也是这几年宠得厉害了,使这畜生性情大改,貌似憨厚,内心的弯弯绕却不断增多,见有金发碧眼者出现便呈人来疯之势,做尽万千憨样,以博一笑。继而是洋人掏腰包搞赞助,熊猫自然要提成,于是修馆舍,喷清新剂,以备下次再上一个台阶。

可怜了狗熊淑娟。属国家二类保护动物,在山区,狗熊并不稀罕,甚至成为偷偷猎杀对象。中央电视台曾为猎杀东北虎的罪犯曝光,却无人对杀熊取胆的人说一句话。不是那个勘探队多事,淑娟决不会来这里,山间自有它自由的天地……在那个天地里淑娟被剐被杀自是它的命了,与今日这般景象完全是两码事。一想到这儿,林尧就特别恼恨那个让淑娟骑在他脖子上乐呵呵走进饲养组的老孙。林尧想,老孙若看到淑娟今日,不知有何感想。今日自打林尧接了李玉的班以后,淑娟就一直卧在墙角,脖子窝着,爪儿缩着,跟它儿时被拴在勘探队面口袋前保持着一个姿势。林壳将通向室外的小门打开,冬日的阳光照射进来,照在淑娟杂乱的皮毛上,闪出一圈由尘土和光线组成的光圈。林尧透过小门看了看外面,熊山的围栏外靠着一男一女,看来是专为搞对象而来,那心思多不在熊上。这么一来,林尧倒是很希望淑娟能利用这难得的安静出去晒晒太阳,活动活动身体,它身上的螨与跳蚤已经猖狂到肆无忌惮的地步了。身体好的时候可以用药水为它冲洗,现在不行,现在弱不禁风的淑娟比“二八的俏佳人”还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