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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反复对自己说,秦一星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吧,但柳依依心底还是有一个自己不愿也不敢正视的期望,秦一星还会打电话来的。这期望像天上的月亮,一会儿躲在云中朦朦胧胧,一会儿又明晃晃地悬在那里。她在心中模模糊糊地计算着秦一星的情绪周期,以及这种周期可能的极限。

过了一星期,又过了一星期,没有动静。柳依依越是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那种期望就越是生动而清晰,渐渐地聚成了一种巨大的焦虑。这焦虑凝结起来,在胸口结成了一个有着清晰边缘的实心结,像有人偷偷地塞进去一只铅球。她恨自己,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又何必当初?又恨秦一星,你既然那么懂女人,为什么最后连一个拒绝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她又去揣想哪天他真的打电话来了,自己会不会以一种温婉的姿态断然拒绝?她甚至设想好婉拒的方案,却又推翻了,感到自己没有这种抗拒的勇气和定力。想来想去想不清楚,又被时间证明着想也是白想,就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可是,内心那种任性而专横的力量不懂这个道理,非想不可。不但要想,而且越想就越生动,细致,活跃。一想到秦一星身边可能又有了别的女人,心中就像钝刀子在割似的。唉,爱上一个人是多么悲哀啊!

那一段日子柳依依还有一个痛苦,就是要把由焦虑激活的烦躁在宋旭升面前掩盖起来。好几次她对宋旭升无名地发火,菜没择干净,回家晚了,鞋子放得不是地方,衣服上有油点,要吃饭了还吃饼干,饼干屑掉在地上不扫,等等。如果不忍着,她可以从他进门一直数落着,数出无数的不是,直到晚上睡觉。开始宋旭升让着她,问:“依依你怎么了?”柳依依说:“我怎么了?我?你自己没做好,别人说一句也不可以吗?”后来宋旭升急了说:“依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说:“我是什么意思?你这么多毛病,给人指出来改了不好吗?毛主席说,虚心使人进步,你怎么就不能虚心一点?”她知道宋旭升很冤,也知道他咽得下这份冤。他想要她,不咽下去不行。不但要咽下去,还要来哄她高兴。柳依依想,夫妻没有隔夜仇,这话以前似懂非懂,现在懂了,这话精彩,这话是对着男人说的。

果然,到了晚上,上了床,宋旭升说:“依依这几天什么事情那么不高兴?”柳依依想,来了吧,来了。她说:“我有那么不高兴吗?”又说:“被客户气的,停了一会儿电,就拍着电脑叫,我要出货!我要出货!电脑差点都被捶烂。他们是大爷,我是小媳妇。受了气还要赔笑脸,那气憋在心里总要泄出来吧?就像你们身上的东西,憋久了总要找个渠道泄出来。”宋旭升说:“谁敢气我老婆?”又说:“以后你被气着了也不要憋着,会憋出病来的,实在没处撒气就找我撒好了,谁叫我做了男人,当个出气筒也是承担一份责任,是不是?”柳依依说:“真有那么好你多赚点钱回来,我在家里当全职太太好了。”宋旭升深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说:“你说我能发财吗?”柳依依说:“他问我呢!这是个有戏的样子?”又说:“你不是要到颜福林那里去吗?”

接下来宋旭升并没有要求什么,熄了灯说:“你睡吧,明天还要去辛苦呢。”柳依依摸黑躺下说:“你就睡呀?”宋旭升说:“看你太辛苦了,就不辛苦你了。”伸一只胳膊过来把她搂过去。柳依依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跟秦一星的似乎有点不同。她又想了夏伟凯,那气息也是不同的。许多回忆在她心中闪来闪去,像看黄色碟片一样真切,又洋溢着一种悠远的温馨。她忍不住叹息一声,宋旭升把胳膊一紧说:“不高兴的事,过去了就算了。”柳依依说:“我也想过去就算了,可是心里它算不了啊!”宋旭升说:“傻呢。”柳依依哼哼说:“的确是傻。”又说:“我的确是傻。唉,你是个好人。”

不知过了多久,宋旭升已经睡着。柳依依想着自己在宋旭升这里这么平静,没有过激情燃烧的感觉,不过是扮演一个妻子的角色罢了。男人她不知道,女人吧,心灵不到位,身体也就不能到位。结婚也有这么久了,她没有找到那种到位的感觉,而那,是自己曾经体验过的。那种区别,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自己的身心都有这么深的刻痕,宋旭升他呢?他就没有吗?这是一份带菌的感情,需要杀菌,需要杀毒。她设想着,换一个人会有所不同吗?恐怕不会。就那么点激情,已经燃烧完了,就像一座火山只剩下灰烬。过去已经透支了现在和未来,应用来建立爱情和亲情的岁月,就那么挥霍掉了。既然是合伙经营,合不了就散,也只能散。想到这个“散”字,柳依依心中惊了一下,自己也会有那一天吗?真散了自己的路往下就更难走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那条路,哪怕只是经营也只得好好经营,不然就真的输惨了。倦倦地要睡去之时,猛然想到自己竟用“经营”这两个字来形容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婚姻,这本身就输了,输得很惨。这世上真情越来越难找到生根的土壤。没有土壤,树怎么长得起来呢?更不用说长得枝繁叶茂。谁真的是谁的唯一,谁又把谁永远地放在心坎坎上呢?爱情贬值了,也就是说,女人贬值了。爱渐行渐远,也就是说,幸福渐行渐远了,至少,对女人来说是这样的吧!也许,在这个时代,爱情需要重新定义,需要从神坛上放下来,有愿意睡到一张床上去的感觉,就算爱情了,哪怕只有一天,也算爱情。柳依依感到了难以言说的孤独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