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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发上坐了,阿雨拿出五六种饮料,要柳依依自己选。柳依依说:“你还是要找个人保护你。袁总呢?”这样就打开了话题,柳依依感到了轻松。阿雨说:“男人在关键时刻都是自私的,你不能设想他会为了你而不自私。”柳依依说:“也难怪他,他有儿有女的。”阿雨说:“那时候要你别跟记者去扯,你不听我的。何必把别人走过的绝路再走一遍?”又说:“别人的教训总是没有用的,人吧,到什么年龄懂那个年龄的事,不到那个年龄,别人怎么说也白说。怕就怕她天真到可爱,到那个年龄还不懂那个年龄的事。”柳依依说:“我那时怎么吃错了药中了邪似的?”阿雨说:“女人总是跟着感觉走,忘记危险了。”柳依依说:“有多少岁月可以重来?真能重来,可能我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的。”阿雨说:“谁让你是个女人!”又说:“这年月做个女人是越来越艰难险恶了。当欲望越来越伟大神圣,女人就越来越渺小卑微。在欲望的眼光中女人的有效期就那么几年,十几年吧,剩下的就是垃圾时间了。这些年女人的地位下降得太厉害了。”柳依依说:“我心虚得很,不知道将来凭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好怕那一天啊,可人能不活吗?”阿雨说:“我在报纸上写怎样做女人的文章有几十篇了,准备出本书了,可到底怎样做女人,其实我是没资格说的。自己没做好,还能告诉别人怎样做好吗?有一本叫《第二性》的书,是个法国女人写的,有一段时间我把她看成精神导师,后来我发现她也很失败。一辈子不结婚,跟着一个男人,孩子也不要。如果这男人好,一心一意爱她,那也有点想头。可这男人不断地背叛她,连她的学生都引诱过去了,她还跟着那男人,那男人死了,遗产都没给她,不承认她是自己的什么人。这个脸丢得太大了。这也叫爱情?她的忍耐力真是感天动地啊!自由吗?自由。不结婚不要孩子还不自由吗?我觉得她一辈子太凄惨了。有时候我想,恐怕只有找个平庸的男人才能逃脱,不是他多么高尚,而是生活不会给他提供选择余地。”柳依依说:“阿雨你说得我心里很冷,这么说来女人真的没有希望了?”阿雨说:“谁都想着世界上还有那么几个好男人,其中一个就是自己的丈夫。”柳依依说:“阿雨你把那本书借我看看,我也听谁说过。”阿雨说:“别看了。一个女人,她连起码的自尊都维护不了,她又能为谁的幸福导航?从她以后,没有人再以自由的名义敢过又愿过那样一种生活了。”又说:“以后哪个男人跟你谈自由,谈个性解放,那不是什么好话,你要尽快离开他,要快,要快,好男人不会那么说话。”

阿雨拿电热壶煮咖啡。柳依依看她弯下身子的体态,有点中年妇女的意思了,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咖啡浓香冒上来,阿雨斟出两杯,夹了方糖放进去,用小勺轻轻搅动说:“有时候我真的想不结婚算了,一辈子谈恋爱,现在找四十多岁的,过十年找五十多岁的。有家的没关系,优秀的男人都有家了,剩下几个优秀的,都是恋爱成精,你敢跟他认真?他杀死你的感情又杀死你的青春,说声对不起那是他的客气,你找谁哭诉去?还不如找有家的,反正他老婆也只能认了。”叹口气又说:“可是我真的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他又不能没有爸爸,那是他的权利。合适的人,麓城都没几个了,恐怕得到北京上海去找,那边大龄的男人多些。”柳依依笑了说:“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找优秀的。你不要跟以前的同学和周围的朋友去攀比,她们是以前就找好了的。”阿雨说:“攀比是没有的,眼界是自然形成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奇迹,可心里还是希望奇迹发生。每个女人都希望奇迹出现在自己身上。”又说:“要我是个男人,形势立马就不同了,黄金时代,找女孩那就看我愿意怎么找了。”柳依依说:“阿雨你说到我们的痛处了,不服气,可又只能服气,我活到四十岁就够了。时间对我们太残酷了,我们总不能去怨自己的父母吧,他们把你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了,就是功德无量了。”

阿雨说:“那个记者对你还那么好吗?”柳依依把头摇了摇,马上又点了点。阿雨说:“对你好又不给你一个落实,归根结底都是虚空。你说你第一个男朋友是爱情杀手,这个记者就是青春杀手了。他对你越好,你越下不了决心离开,杀掉的青春越多,更危险。他杀掉了你的时间,再把你抛给时间,最后还是要扬长而去的。”柳依依说:“阿雨你吓我呀!”阿雨说:“这是唯一可能的真实。”柳依依心里堵得慌说:“那我就学你,自己一个人过。”阿雨说:“一个人过?凭你?你有多强的承受能力?也放根棍子到门边吗?有一次半夜看见一个影子,真真切切的一个人,惊叫一声,腿都吓软了,想站起来开灯都站不起来,后来才发现那是镜子里的自己。半夜起风了把那几间房的门吹得砰砰响,我不敢起来去关好。我平时晚上解手都不敢出去,两个卫生间,不敢用。送煤气的我不敢让他进来,谁知道他是谁?可煤气的接口我自己又拧不紧,好几次我都气哭了。我现在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电话,下了班总得找个人说说话吧。上个月打掉七百多块钱。”两人喝着咖啡,沉默了。

十二点多钟,柳依依回学校去。校园里很安静,她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忽然就有了一种沧桑感。她想起八年前第一次跨入校门,就这样,八年过去了。有个男生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唱着“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她忽然觉得这歌非常残忍,“谢谢你给我的爱,陪我走过那个年代。”一声“谢谢”,小芳的青春就被抹掉了。那么轻松地抹掉了。现在那个小芳在哪里?她过着怎样的生活?没有人去想这些问题。男人们发明了很多说法,来表达自己的需求:不管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爱情是一段一段的,每一段都是真的;自然法则;给爱情以自由,而不是枷锁;对男女之间的事情要有平常心;结婚证不过是一张纸;婚姻压抑人性,好多,好多。屁话,都是屁话,这是一个个的黑洞,挖好了只等你一脚踏进去。这些屁话都是说给女孩听的,一旦你没了青春,连这些屁话都没人跟你说了。谁会有心情来骗你?这就是真实,你敢不敢承认它都是真实。直面真实是很残忍的,回避真实却比残忍更残忍。地老天荒还是曾经拥有,这是一个女人幸福和不幸的分水岭。那些以人性名义发出的声音,其实都是男人的声音,从男人欲望的立场上看,这的确是人性的声音。他们以爱的名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又以同样的理由退下去。心平气和,理直气壮,把女孩的青春置于时间深处。也许,应该理解他们,他们不过是按照内心的冲动去行动罢了,这错了吗?要错也是上帝的错。可小芳怎么办?还有阿雨和我自己?已经到了梦醒时分,可还是对梦境恋恋不舍。我们,唉,我们,我们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