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没有什么能够挡得住时间。

当圣诞节又要到来时,柳依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么快一年就过去了,她有点不愿意承认。她心里其实很明白,自己承认不承认,这一年是真的过去了。时间越来越快,有加速度似的。她想起去年圣诞节,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得更清楚,那是人生的重大挫折。失败了,要卷土重来,难,难;自己心中有了重重疑虑,谁要想再走进来,难,难,难啊。

这天下午,阿雨到客户部来问柳依依:“他们今天晚上都去泡吧,准备疯一晚,你去不去?”柳依依马上说:“去呀,去。”过一会儿阿雨又过来说:“是小孙请客,我们去吗?”柳依依犹豫一下说:“不去怎么办呢?你倒是有的是地方去。”阿雨说:“我今晚还真不知道到哪里去打发才好。”又说:“要不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你也见识一些人。”

晚上,柳依依和阿雨在王府商厦随意吃了点东西,下楼时商场已经有很浓的节日气氛了。电动梯上上下下的主要是大学生,戴着圣诞帽,有的举着缀满饰物的圣诞树,女孩们大多都把头发染成了金黄色。一楼大厅有一台大型的节目,一人在一棵巨大的电光圣诞树下表演,围观者不时发出尖叫。柳依依恍然觉得自己到了美国的某个城市,说:“过几年可能会流行漂白皮肤了。”阿雨说:“潮流来了真的挡不住,过几天我也去把头发染一染。”

有人开了车在商场门口接她们,开车的裴先生是一家文化传播公司的艺术总监。阿雨介绍说:“阿裴以前是我朋友的朋友,现在也算是我的朋友了。”阿裴说:“朋友就朋友,什么叫也算朋友?”出了城,到郊外的一处别墅区,傍着山,别墅一层层排上去。柳依依才知道麓城还有这么好的地方。阿裴说,别墅的主人是省里某领导的儿子,当然,在做生意,他们不做生意还能做什么?当然,还能当官。他们就做这两件事。

主人姓肖,他的别墅依湖傍山。一听姓肖,柳依依就知道了他父亲何许人也。下车时阿裴说:“我是这个小区主要的策划人,还有点品位吧。这样的地,也只有他才拿得到,拿到了就是亿万富翁。这幢房子位置最好,他留给自己了。”柳依依感到不但这个小区不同凡响,别墅的主人不同凡响,连阿裴也不同凡响。进了门是一个大厅,中央摆着一株一人多高的圣诞树,上面缀着些饰物。已经有了十多个人,有几个堪称美女,校园里都很难看到的。柳依依发现每个人的穿戴都非常精致贴切,这才发现阿雨也做了精心的收拾。她有点后悔来这里了,又怀疑阿雨是不是故意做了这样的安排,使她自己不至于那么没有色彩。主人也不招呼他们,点点头让他们随意高兴。

厅里的装饰是古雅的风格。阿裴轻轻敲了敲沙发旁边一只近人高的瓷瓶说:“见过大红色的瓷器吗?十多万呢。”柳依依看见瓶身有描金的字,是苏东坡《前赤壁赋》全文。她觉得这瓷瓶和圣诞树放在一起,总有点古怪。阿雨说:“既然来了,让我们参观一下房子。”阿裴就带她们上下参观了一番,最后来到屋顶平台上。屋顶搭了凉棚,有两个人坐在黑暗中谈话。柳依依听出那边说话的声音有点熟,往那边靠了靠,黑暗中观察了一会儿,竟是陶教授。回到厅里,她悄悄告诉阿裴,阿裴说:“陶教授教过你吗?那一个人是张健,他经常邀陶教授去麓城夜话做嘉宾的。”这时陶教授和张健下来了。柳依依怕被认出来,躲在一个角落里。好一会儿发现陶教授并没认出自己,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男人们在一起谈政治,说到省里大人物的种种轶闻,向主人求证,他总是笑而不答。后来张健把话题引向了两性情爱,陶教授马上活跃起来,导师似的回答那几个美女的问题。有个美女说:“要说一夜情,我们天天都有机会。”她说着双手在身边几个女孩旁那么圈了一下,“不但是机会,还是诱惑,自己觉得不太好。可是您和张健在广播里说应该得到理解,我们都糊涂了。”陶教授说:“一夜情也有情,至少彼此有好感吧?这就是理由了。你想想封建社会几千年,女性有这个机会吗?权利吗?回过去几十年你有吗?社会进步了,你才有了这个自由,你不要这个自由,那是你自己的事。反正我是羡慕甚至嫉妒你们的,我们上大学时想自由,还得受处分呢!”另一个美女说:“想来想去还是有点不好。”张健说:“好不好是对个人而言。下雨好不好?干旱了就好,发洪水就不好。所以这个事,你自己说好就好,说不好就不好,要尊重当事人的感受。重要的不是好不好,而是你有没有自由的权利。”几个美女叽叽喳喳地表示不能接受他们的观点,可口吻有些嗲,神态也荡漾着娇羞。阿雨悄悄对柳依依说:“看那几个人,装什么雏?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了,表演纯情呢!”柳依依说:“傻都不会装,那就更傻了。”主人说:“不唱几首歌?”把卡拉OK开了,唱了首《明月几时有》。阿裴唱了《三套车》,是浑厚的男中音。柳依依受了感染,觉得他真是多才多艺。

这时有人把灯熄了,点起几支硕大的红蜡烛,准备跳舞。主人宣布要每个人到圣诞树上去摘一个果实,柳依依摘了一个,打开一看是一枚金戒指。她悄声问阿雨:“难道是真的?”阿雨说:“假的他丢得起这个脸?”音乐响起来,柳依依感到了紧张,那些美女给了她太大的压力。她求救似的看着阿雨,阿雨正和一个刚认识的男士谈得起劲。她装着去拿水果,退到最角落的一个地方坐着,看见跳舞的人一对对都很自然地将脸贴在一起。跳了三四曲还没有人来邀她,她有点坐不住了,又觉得没人来邀也好,毕竟自己虽听说过贴面舞,但没跳过。阿雨和那个男士也上场了,很自然地跳起贴面舞。柳依依一直观察陶教授,他没有跳,但张健跳了,这让她感到主持人也不过如此。阿裴端了两杯红酒过来,柳依依希望他邀自己跳,给自己一个面子,又怕他也要贴着跳,不贴会扫他的兴,也不合时宜。阿裴把酒杯放在她面前,示意了一下,柳依依客气地抿了一口。他说:“能跳吗?”柳依依感到了这个男人的细心和体贴,马上说:“不能。”她忽然发现阿裴眼睛盯着什么地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主人正跟一个女孩往楼上走去,正是刚才反对陶教授最激烈的那个女孩。她怕自己的判断不对,询问似的望着阿裴,阿裴抿了嘴暧昧地笑了说:“把情绪跳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