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回到学校,苗小慧一见她就诡笑,把眼皮翻上去,张开嘴,做了一个暧昧的手势。手势很模糊,意思却很明白。柳依依也不说话,眯起眼摇摇头。苗小慧挤着眼摇头,表示不相信,伊帆也挤眉弄眼表示不相信。几个人打了好一会儿哑语,吴安安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苗小慧说:“怎么可能呢?”柳依依说:“怎么不可能呢?”伊帆说:“你说自来水能点灯我可能会相信,说没那么回事,我可能绝对不会相信。怎么可能呢?”询问地望着她。柳依依说:“赌个咒就没有意思了。”后来柳依依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苗小慧。苗小慧说:“那些傍大款的人,你以为她感觉很好?委屈一点是应该的,反正有弥补,心中就平衡了。”柳依依说:“那也不能黑白不分吧。”苗小慧笑了说:“什么叫曾经沧海!你是被夏伟凯害了,别人都是黑的,只有那个帅哥是白的。”

柳依依想了几天,没想出个结果。她明白,再想下去也不会想出个什么结果,想是想不出来的。她边想边不冷不热地应付着,拖延着。郭博士问她有什么心事,她说:“没心事的人那就不是人。”

这天下午,她在证券营业部的电脑旁看行情,有人说:“柳依依,有人找你。”她出来一看,竟是夏伟凯。她沉了脸说:“找我干什么?”夏伟凯堆起一脸笑说:“不干什么,看看你也不行吗?”柳依依忽然觉得特别委屈,鼻子酸酸地说:“不要你看。”就进去了。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人推门,他是走了呢,还是没走?柳依依看看门,再看看门,一点动静没有。她在心里说:“总算走了。”叹了半口气,把剩下的半口气慢慢地咽了下去。

收了市她搭车回学校去,快到公共汽车站时,夏伟凯突然拦在她面前,哈哈大笑说:“跟了你这么远都没看见我!”柳依依说:“不要以为天下的女孩都想看见你。”夏伟凯说:“伤心,太伤心了。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伸出一个指头,“一次小小的机会。”柳依依说:“不给。”停一下又说:“什么机会?”夏伟凯说:“前面是茶楼,喝杯茶嘛。”就来拉她的手。柳依依甩开了,却怀着一种好奇心,一种模糊的期待,跟他进了茶楼。

两人对面坐着。夏伟凯说:“就想见见你。”柳依依说:“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相信你的话。”夏伟凯说:“骗你是猪。”柳依依忍不住笑了,笑了一半又把另一半变为冷笑,肩也不由自主地耸了一耸。夏伟凯说:“我跟梅若兰分手了。”柳依依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去想梅若兰是谁。夏伟凯说:“就是,就是,就是那个那个……她。”柳依依说:“那好,你又可以往前走了,反正傻女孩是无穷无尽的。”夏伟凯说:“不要这样看我吧。”又说:“看过来看过去还是依依你好,你最好。梅若兰她不是东西,她们同学有一帮人,互相之间还攀比,看谁傍的款大,还嫌我不够款呢。她那点智商根本就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比那些款爷更款一些。”柳依依说:“要是她有想像力你就幸福了。”夏伟凯反复要求柳依依给他一次机会。柳依依说:“你不珍惜,机会就过去了。再说我这么了解你,你对自己的感情,唉,怎么说呢,用你自己的话说,感情,你对自己的感情那么没有把握,这对你也不好,你还是到别的女孩那里扮演白马王子吧。”夏伟凯叹着气,咬牙切齿地骂梅若兰,骂完了又骂自己,回过头再骂梅若兰。他骂得越有感情,柳依依心中就越不是滋味,终于忍不住了说:“我还很佩服她呢,至少还值得别人这样去骂。”夏伟凯也意识到了,说:“去他娘的,一脚踢开。”扬起腿示意了一下。

晚上柳依依失眠了。她总觉得有件事悬在心口,翻来覆去却想不出是什么事。难道自己应该回到夏伟凯那里去?知道了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她吓了一跳,在枕头上摇摇头,似乎还不能表达那种决绝,就把枕头抽出来,双手抓着用力摇了几下。她围着夏伟凯想了半夜,偶然又想起了郭治明郭博士,豁然开朗。今天跟夏伟凯的见面,给了自己一个很确定的启示,那就是,郭博士不是自己理想中的人,甚至不是自己能够接受的人。夏伟凯激活了她的记忆。这种记忆是一个诱惑,又是一个对比,鲜活、生动、形象,有着肌肉的质感和身体的温润,给了博士一个明确的否定。跟了博士,家里会欢喜,女伴会嫉妒,自己也能够在这欢喜和嫉妒中陶醉,而且,还能解决一系列的现实问题。可柳依依不想为了别人的眼光扭曲自己的感受,人是为自己活的,一个个的白天黑夜是为自己过的。别人欢喜也好,嫉妒也好,都不是问题的实质。想清楚后柳依依做出了决定,如释重负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苗小慧,告诉之后又有点歉意,本来应该用商量的口气说的,于是又补了一句:“你看呢?”苗小慧说:“你都深思熟虑了我还看什么?”柳依依说:“你再帮我想想。”苗小慧说:“鞋好不好只有脚知道,我又不是那只脚。”又说:“现在的人都很现实主义的,其他方面克服一下就过去了。依依你还是太认真了。”伊帆说:“依依嘴里说不认真,心里还是认真的。再说,自己的感觉都不认真,那世界上还有什么事值得认真呢?”柳依依想,自己曾赌咒发誓不再认真,可事到临头还是不得不认真。她说:“伊帆你怎么比我自己都知道我?”伊帆从蚊帐里探出头说:“你喜欢阳光型的,谁都一样。一个男的不阳光,鬼才会去喜欢他!”经她一说,柳依依觉得心里更加踏实,她说:“我真的克服不了,没有办法那么现实主义。”

一连几天柳依依都不打电话给博士,他打电话来,不咸不淡应付几句,他要求见面,她不是没时间就是没心情。柳依依感到信号已经足够明确,博士应该明白了。他如果直接问,就直接告诉他。那样好些,自己可以避免开口的尴尬。可博士比她想像得要迟钝得多,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的意思。柳依依不急,早晚他会去想的,又觉得博士是太自信又太自恋了,只有他自己主动撤退才合情理。几天后博士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坚决要求见面。柳依依想着反正要说开的,就同意了。

晚饭后柳依依去赴约,走在木兰路上,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时间。夜色朦胧,春风荡漾,花气袭人,空气中流溢着一种温情。她想着这样不好,很不好,有些话在这样的夜晚说不出来。柳依依告诫自己要坚定,要抗拒这夜色的氛围,不能拖泥带水。到了图书馆门口,博士已经在等她,见了她抱怨说:“怎么才来!”柳依依感到自己故意晚十多分钟来的策略开始奏效。她心太软,这十多分钟是硬着头皮挺过来的。她说:“没看表。”她想着博士会更加生气,可博士声音软下来说:“我们到那边去。”指一指草坪。柳依依在台阶的门柱旁站住说:“就在这里说吧。”博士说:“要不去喝杯咖啡?”柳依依说:“今天又不是周末,再说喝了会失眠的。”博士只好说:“怎么了?”柳依依说:“没怎么了。”博士说:“发生了什么事?”柳依依说:“没发生什么事。”博士说:“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柳依依说:“没有心情不好。”又说:“也没有心情那么好。”她觉得信号已经足够明确,他怎么还不往那上面想?博士说:“你怎么了?”柳依依说:“没怎么了。”博士说:“那发生了什么事?”柳依依说:“也没发生什么事。”博士用胳膊来搂她的肩,她闪开说:“别吵。”博士吃了一惊说:“什么意思?”柳依依说:“也没什么意思。”博士说:“你怎么了?”柳依依说:“没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