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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九点钟的时候她开始不安起来,他还在睡吗?到了十点钟,这种不安已经变成了愤怒,存心要气我吗?她心里恨啊恨啊恨啊,恨了半天忽然明白了,越是恨就越是放不下来。明白了以后就更加恨,越是放不下来就越是恨。

十一点钟太阳晒到了床上,柳依依看着光影在床沿一点点移动,沉静而执着。当光线移到了她预设的那个位置,她起来了。她在心里唱着一首歌,是刚刚流行起来的,“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唱了几句,不唱了,觉得这歌有点不吉利,这么好的太阳,为什么要唱这首歌?

下午的时间是一分钟一分钟地数过去的,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清醒?清醒给她带来了痛苦。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那么喜欢喝酒,而且要喝醉,只有酒可以把痛苦暂时地掩盖。痛苦像散兵游勇,慢慢凝聚起来,到晚上已经在胸口凝成了一个清晰的结,成为了一个集团军。

晚上过了九点,柳依依觉得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一次又一次偷偷地瞟着电话,想着是不是主动打过去。每次这么想着,马上又否定了,那太没身份了,太贱了,这一贱恐怕今后就贱到底了。无论如何,这个电话不能打,打了就是彻底失败。渴望是因为爱,可是,爱也是一种博弈,也是这么残酷啊!柳依依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于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快十点钟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柳依依胸口抽搐了一下,抓起电话却是找苗小慧的,是薛经理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苗小慧闯进来,捂着胸口喘气,问:“刚才有电话找我吗?”柳依依说:“有。”苗小慧也不问谁打来的,就去拨电话。拨一次没人接,再拨一次还是没人接。苗小慧喘了一会儿说:“依依怎么一个人呆在家里?”柳依依说:“不像你,有那么多人爱呢。”又问:“樊吉呢?”苗小慧说:“把他放在旅馆里了,让他去。”说着又一次去拨电话。她想,苗小慧胆子真大啊,居然敢在两个男人面前耍花枪,居然摆得这么平。男人们也真蠢啊,被情欲蒙了心,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放了电话苗小慧自言自语说了句:“算了。”又问:“你真的不理夏伟凯了?”这正是柳依依特别想说的话题,觉得苗小慧真的是善解人意。她说:“吵架了。”轻轻甩了甩头发,又笑了一笑。苗小慧望了她笑。柳依依说:“怪怪地笑什么?”苗小慧说:“笑你。夏伟凯怎么敢跟你吵?”柳依依更感到了她的聪明,给自己留足了面子,就把事情经过说了,连夏伟凯以前有过女朋友也说了。苗小慧说:“咱们不理他,看他怎么办。”柳依依说:“我没理他,我一天都没理他。”苗小慧说:“可怜的依依,还跟我玩潇洒,还不让我笑呢。”说着捏了捏柳依依的鼻尖,“你放心,他自然会来找你。”柳依依不放心,追问说:“你怎么知道?”苗小慧说:“我是诸葛亮呢,诸葛亮的算盘别人不能问,不然就不灵了,他借东风告诉谁了没有?”听了这话,柳依依心中马上松弛下来。

两人睡在床上说话,柳依依说:“你今天不走了?”苗小慧说:“我专门回来陪你的。依依你没救了。”柳依依说:“我怎么就没救了?我没事我要谁救?”苗小慧说:“你中毒了。”柳依依说:“我不抽烟不中尼古丁毒,不喝酒没酒精中毒,更不会喝农药,我中什么毒?”苗小慧说:“你中夏伟凯的毒了,他是那种让女生中毒的男生。依依你小心点,这样的男生是要害死几个人的。”柳依依说:“我是要小心点。”又说:“樊吉害了你吧?”苗小慧说:“我跟你不同,我有抗体了。反正我就当他是一桶水,要提也提得起,要放也放得下。”柳依依说:“那我没你潇洒。”苗小慧说:“夏伟凯那样的人,要什么有什么的,容易走到女孩心里去呢。”柳依依说:“他牙不暴,我最怕男孩暴牙,声音没出来,暴牙先出来了。可能我在生理方面太敏感了。”第二天清早苗小慧匆匆走了。柳依依想想今天是星期六,她是去会樊吉呢,还是会薛经理?真替她着急,感情怎么转得过来?

到中午夏伟凯没来电话,到晚上还是没来电话。快睡觉时苗小慧来了个电话,问她夏伟凯来电话没有?又说:“快了。”这话让柳依依大为宽心,问:“真的吗?”苗小慧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的?”柳依依想问,夏伟凯会不会就这样放弃自己,但这太伤自尊了,就没有问。唉,越是想问的事情就越不敢问。

等到晚上,柳依依熄了灯,坐在窗前,仰头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沉沉地黑下去。开始那黑中还透了点蓝,看久了那蓝也没有了,一味的黑,沉沉的黑。她想找到月亮,把头探出窗口,没有。再去找星星,认真地,顽强地找,也没有。天空只有一个黑,无法穿透的,沉沉的黑。柳依依对着那黑黑的天嚅动着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没什么可说。她摸索到床上躺下,怀着一种悲凉,一只手在身上缓缓地游动,另一只手也在缓缓游动,柔情地、爱怜地游动,似乎想唤醒一种回忆,品味一段历史。柳依依的视野中没有大千世界,万代千秋,这点历史就是最有意味的历史了,这点痛就是最深切的痛了。手指每滑动到一处,指尖在皮肤上的细细地摩挲,那感觉在滑与痒之间,忽然又粗暴地捏揉,那感觉在胀与痛之间。突然,她意识到,这其实是在不自觉地模仿,有点羞愧,又有点拙劣。意识到这一点,她的手停在小腹处,好一会儿,毫无理由地,又缓缓地向四周滑动。这么青春,这么美好,又这么寂寞,这么哀伤。她想哦哦呻吟几声,就哼了出来,声音怪怪的,被黑暗吸了去。她吃了一惊,想不到自己会发出这样一种陌生的声音。

她把双手收了回来,有点舍不得似的,但还是很坚决地收了回来,攀到双肩上。她想着爱情是如此脆弱,说完就完了,不需要一个理由,一种说明,甚至一个借口,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句号。世界上的事,是这样难以把握,总是在自己的意料之外,看不懂,不懂。这么熟悉的人,天天面对面的,忽然就成了一个看不懂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