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2页)

他站在床边调收音机的时候,她在微光中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一个完整的男人,身上热流一涌。她马上闭了眼,把牙关一咬。他躺下来说:“你听过‘麓城夜话’没有?你这就打个热线电话过去,把我们现在的情况跟张健说说,问问他你该怎么办?”张健是热线主持人,苗小慧经常在熄灯后听他的节目,听得精彩了就拔了耳机让大家都听。柳依依说:“张健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夏伟凯说:“你不崇拜他?好多女生都崇拜他呢。”张健正在回答听众的问题,有问爱上了导师怎么办的,有问怀了孕男朋友不愿结婚怎么办的。有个女孩说同居六年青春已过却被抛弃,从一开始就哭,最后喘得说不出话来,把热线挂了。夏伟凯说:“今天怎么都是这些?”柳依依说:“我说了吧,我说了吧。”这时一个女孩打进来了,说自己跟男朋友认识半年,男朋友一再要求,该怎么办?夏伟凯说:“说你呢,听听,说你呢。”张健说:“有要求是自然法则,自然是没有过错的,尊重自然就是尊重自己幸福的权利。在这里强调道德,那是不人道的,只要两人感情好,做什么都可以,又没妨碍他人。”又说了许多关于性权利的理论。夏伟凯推柳依依说:“自然法则,自然法则。”这时那个女孩又说:“我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也像刚才那个女孩那样,青春和身体都付出了,结果什么都没有,那就太惨了。”张健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有眼光,你不会看人吗?你对你们感情的真实性没有判断吗?”女孩就不说什么了。柳依依心想,前面那个女孩就不聪明没眼光不会判断吗?怎么还落到那个下场呢?夏伟凯说:“听听,你反抗自然法则,你错了。”

柳依依觉得无路可逃了,突然冒出来一个灵感说:“我爸爸。”夏伟凯说:“那你准备向他汇报?就算汇报了,他也会理解的。唉,多大点事呢。”不论他怎么说,她只是捂着不肯。最后他生气了说:“难道我还会用力气来征服吗?再怎么着我还不会做强奸犯吧。”说着一只手支起身子,斜在床上。柳依依马上感到了一种空虚,轻轻用了点力,想把他拉回来。他歪在那里不动说:“那你?”柳依依喉咙里哼出一点声音:“别,别……”他说:“别什么别!”她不做声。他下了床,摸到另一张床上躺下说:“我憋死自己算了,要不自己给自己找条出路,不然怎么办?”她支起身子,黑暗中看不清他,说:“别,别……”他说:“别什么别!”又说:“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对我的感情还有保留,不然那为什么?”柳依依用带哭的声音说:“没,没,没有。”他说:“没有是口里说的。”她想说,你爱一个女孩就不要把她逼那么紧。想到这个“逼”字她心里有了反抗的勇气,不再说话,轻轻地把乳罩内衣穿好,平躺着。两人在黑暗中沉默,都不说话,宿舍里静得听得到对方的呼吸声。柳依依感到了窒息的压力,一会儿想把他叫过来,一会儿想还是不能叫。她给自己找了许多叫过来的理由,又找了许多不能叫的理由,徘徊着知道自己又到了人生的某个关口。女人的关口对许多人来说轻轻一滑就溜了过去,像冰上滚玻璃球似的,对她来说却是这么艰难。她怯怯地叫他:“凯。”他没有应。她想他是睡着了,心一宽,松了口气,事情可以推到明天再说了。

夜在房间里荡漾,渐渐地深了,也凉爽了,给人物质般的感觉。月光把窗棂照得清晰,在水泥地上留下一线鲜明的影迹。柳依依睁了眼盯着夜的深处,伸手去触摸它,用两个指头捏住了似的。她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又很多年以后,以前和以后都不真实,悠远、虚飘、渺茫,只有眼前这点时间,这个人,才是真实的。人是为今天活的,也只能这样想了,还怎么想?于是也可以赌一赌了。赌输了,至少也抓住了今天,明天到了明天不就是今天吗?她支起身子看夏伟凯,没有动静。她想喊他,羞怯感阻挡了她,觉得那有点伤自尊,也有点贱。

柳依依听见那边发出簌簌的轻响,是夏伟凯起来了。她马上躺了下去,睁着眼,等他过来。如果他一定要,那就一定是要的,自己也就不必再坚持了。夏伟凯下了床,没有过来,在门口摸索了一会儿,开门出去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拿着什么在身上擦,原来他刚才是摸了毛巾洗澡去了。她以为他会过来,但他把毛巾放在书桌上,又躺回去了。柳依依感到意外,想弄出一点响声来提醒他,告诉他自己还醒着。她动了动喉咙,在黑暗中听见了喉咙蠕动的声音,就打算轻咳几声,听着那边已经没了动静,就放弃了。

第二天柳依依醒来,看见夏伟凯坐在床沿看自己。她说:“你这样看我干什么?”他说:“看你好看,我昨晚梦见你了。”她说:“我有那么幸运吗?是个什么梦?”他说:“不告诉你,不好,不太光彩,太不光彩。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梦想了,那就是梦中的理想。”她手指点了他的额头说:“你的理想就这么一点点啊。”他说:“这还是一点点?很伟大呢,还实现不了呢。”又唱起一首歌:“我有一个理想,是个美好的理想,等我长大以后,要做……”停下来问:“要做什么?做什么?”她说:“你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他说:“你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要做,做……你,你不知道谁知道?”又说:“将来结婚了,家里什么事也不要你做,一不做饭,二不做菜,三不做家务,只做一件事就可以了。”她推他说:“还在这圈里,这个人真的没救了。”又想起昨晚的事,说:“你半夜起来两次,是梦游吧?”他笑了说:“三次呢,去洗澡了。都怪你让我身上热烘烘的睡不着。只好用冷水降降温了。”柳依依心一热,摸着他的手说:“那你叫我呀。”他说:“叫醒了你也没用啊,是吧?”她说:“是我不好。”又说:“后来就没那么热了吧?”他说:“后来我自己给自己降温了,不然怎么睡得着啊。”她说:“是洗澡降的温吧?那行吗?”他说:“男人有男人的办法,你别问,不然一个个都憋死了。”柳依依明白了,又有一点点不明白,最后还是明白了,说:“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