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画笔而生的五十年(第4/5页)

昭和十二年《春雪》春虹会展展品《日暮》学习院御用画

花样女子

看着制作表,一幅幅绘画让万千思绪浮上我的心间。

明治三十三年日本绘画协会的《花样女子》,我画的是新娘与新娘的母亲。那时,我本家有一个女儿要出嫁了。很多年前还没有美容院之类,所以要请盘发师傅来给新娘盘头发,要靠亲戚帮忙化妆。

“小津,你能请来帮忙吗?”

我的本名是津祢,周围人都是“小津、小津”地唤我。于是我欣然答应。先将新娘的颈子涂抹一层白粉,又在后脖颈上留出三道不涂满,这样,新娘脖子显得益发颀长。那个时候,我就近距离观察并画下了新娘的高岛田发型以及新娘母亲的发饰等素描图。这便是《花样女子》这幅画的由来。

花筐

花筐这幅画取材自谣曲的《花筐》,在大正四年参加了文展的展出。为了刻画狂女,我想仔细观察观察真正的精神病人,就去岩仓精神病医院观摩学习了两三次。在病号楼里,院长带着我边走边介绍,我看到了病人各种各样的失常状态。那会儿是夏天,我系了一条轻薄的珍花缎的腰带,大概是感受到了腰带发出的光彩,一个病人跑过来,伸出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说道:“你系的腰带真漂亮啊!”在一间病房里有一位优雅的女子,她原本是店铺的老板娘。听说她好像很喜欢跳舞,总是不停地手舞足蹈。所以,我就试着哼了哼谣曲,她果真跳起舞来。看到男男女女各种失常的举止,那一刻我仿佛以为来到了天堂。而有的病人面对我的问好或提出的问题,他都像正常人一样应答自如,不过只要盯着他的双眼,很快就能发现毛病来。

母子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在某次祇园祭上,中京的某家大店铺挂出了漂亮的竹帘,竹帘上画着五彩缤纷的花鸟鱼虫图画。这些画很漂亮,深深地铭刻在了我的记忆中。

有一年我想起用那个竹帘画一幅画,可是该配以怎样的人物呢?我让各种风情的人物站到记忆中的竹帘前面,百般构思后,我觉得一位母亲抱着孩子的场景最得我心意。这就是昭和九年,我在帝展上展出的作品《母子》。

序之舞

去年(昭和十一年)文展的展品《序之舞》,我起初是想描绘一位端丽的大家闺秀跳舞的姿态,于是付诸笔端有了这幅画。我想表达仕舞所具有的古典的、优美的端然之感,便让儿媳去拜访京都最有名的岛田发髻的盘发师,盘了文金高岛田髻,还让她穿上振袖婚服摆出跳仕舞的动作。我对着儿媳画下了各种舞姿的速写图。中途我转变了主意,想把画中的主角换成已婚的中年妇人,又忙不迭地让儿媳盘了丸髻,穿上朴素的和服。谣曲老师的女儿擅长跳仕舞,所以我也拜托她示范跳仕舞的分解动作,画了不少的素材。

最终我决定画一位千金小姐,舞姿就是《序之舞》中那段跳舞的瞬间。不过光是画那只持扇的手,我就下了很多功夫反复推敲。从家中小儿再到女佣,我都尝试着让他们用同样的动作手持折扇。从我画下的速写来看,虽然大家的动作相同却存在着微妙的差异。我从其中挑选手形最好看的速写图,加以修改,画出了最理想的手。《序之舞》这幅画都出自实际的写生,最终经过艺术化的表现形式呈现出了美轮美奂的美人图。

我一定能画出优秀的作品

我觉得画者为了画出优秀作品不必进行多种方面的研究,最重要的,也是最必不可缺的就是“信念”或一种“气魄”。在我作画的时候,不,应该说从构思推敲开始早就抱定了“我一定能画出优秀作品”的信念。

构思成熟后,我就立刻手持炭笔描画。有时会意外地运笔不顺快,出现各种失算。这个时候如果丢掉“我一定能画出优秀作品”的信念,就会功亏一篑,画不出想要的画来。克服内心的怯懦、增强自信心,耐心地研究怎样才能画好这幅画,找出错误到底出现在哪里。所以很多经历告诉我,比起顺顺利利地画完一幅画,历经坎坷失败打磨出来的反而能成为精品。只要在制作的时候一直紧紧抓牢这种气魄,就不会画完了后悔。我现在所拥有的坚毅气魄和克己心都是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特别感谢母亲的鞭策和鼓励。

母亲

说到母亲,我想起这么一个小事。某年我准备参加文展,可是快到交稿日期了还迟迟没有动笔,因为我无论如何也决定不好画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大脑一片混乱,整理不出头绪来。我记得这件事发生在明治四十二年,举办第三届文展的时候。内心一旦焦灼烦闷,构思就更加不清晰了。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母亲,很快明白了我的困惑,于是对我说:“今年就不要参展了。”但是我往年一直参加画展,若是今年缺席,自己肯定会后悔的,所以我难以放弃这次机会。就在我光是焦躁不安,构思却一直没能成形的时候,母亲告诉我:

“文展不就像一家店铺嘛,里面摆满了大家画的画。你要试着从高远的天空眺望这家店。一旦放宽心态,从大格局思考事物,就会觉得哪怕少参加一次文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年继续画出好的作品去参展不就好了吗?哎,今年你就别参加了,别参加了。”

母亲这番话让我领悟到:我应该对自己的作品有足够的自信和骄傲。母亲常常像麻利地劈断竹子一般,让我的心思陡然发生转变。当时我正在构想的就是那幅《操纵人偶的人》,如果要等自己构思成熟再到落笔纸上,恐怕时间上太过仓促,所以我就遵照母亲的建议,没有参加当年的文展。而是在第二年履行新古美术品展很早以前就发出的邀约,展出了《操纵人偶的人》。这次画展是在意大利举办的。

母亲在前年(昭和十年)去世了,时年八十六岁高龄。然而,她在七十九岁患上脑出血病倒之前也没怎么看过医生,身体一直很健康硬朗。虽然在之后的七年里,因为得了半身不遂行动不便,但是直到死前头脑都特别清晰。大约每天她都要一页一页地翻看很多报纸。

我今年六十三岁了,作为一名画家还能如此精力充沛地磨炼画艺,都要感谢从母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健康体魄、克己勤勉。在母亲去世前不久,我早年教过的一个弟子给母亲拍了一张照片,还帮忙把照片放大印在了绢布上。现在这张遗像就挂在我家的佛堂里。不论是我还是我的儿子松篁,要出远门都会在母亲的遗像前低下头告诉她:“我要出门了。”回到家中,也会自然而然地过来请安:“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