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第2/2页)

那时拍卖会的目录很简单,不像现在这样附有拍品的照片。如果拍卖会上拍卖定家卿的怀纸,目录上就简简单单地印上几个字“定家卿的怀纸”。所以我就不得不亲手画下临摹画。

被那个人狠狠地教训完,我立刻默默地收起缩图帖,狼狈地回去了。我记得那次举办活动的地方貌似是平野屋。

刚走出门没两三步,不知为何,我的眼泪竟夺眶而出,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第二天,我让人给那位老板送去蒸点心,并附上一封信。我在信里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打扰大家的雅兴,实在抱歉。没想到自己一心研究绘画竟然给您带来困扰。今后我一定多加注意,请务必允许我去画画吧。”

之后,这位老板对我的态度明显好转了。

现在拍卖会都有登载照片的拍品目录,不必如此小心谨慎也能知道现场有怎样的名作,但这在过去却是难以想象的。虽然没照片带来诸多不便,不过我亲手临摹这些名作也学到了很多知识。

那时在四条的御幸町的一角有家杂货铺,商品琳琅满目,其中就有一种名叫吉观的染料。另外那儿还卖从东京进货来的芳年、年方等画家的锦绘。实际上除了这里,京都还有另外两三家卖锦绘的店。我从锦绘这种画中,也能发现无穷的乐趣。

在南画广受大众喜爱的时代,每年都有人租借大寺院举办大型南画展,展出很多大幅卷轴作品。

举办如此声势浩大的活动,必然需要大量经费。那么这些经费从哪儿来呢?其实是创作者们一起凑出来的。我虽然完全不属于南画派,也一定会为画展画一幅尺八(1)之类,也就是捐赠画作。虽然我捐出的画从来没在展会上展览过,但是我画的时候却非常愉快。

而今,有人找我给那些捐赠画写题函签,我的眼前还能清晰地浮现出当时的种种生活。那时,我就像收到了谁的嘱托似的,开开心心地画着那些工笔画。

不,还不仅如此。在东京前美术院时代,有一个叫绘画协会的组织每年举行展览会。按理说京都的创作者们大体跟这个活动没什么关系,可是我们依然为绘画协会捐画,以减轻他们活动经费的负担。现在想想这事儿真是奇妙,不过当时大家都觉得帮帮忙也没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眼下诸事繁复,再也不能像旧时那样愉快地画捐赠画了。回顾那段岁月,真是让人倍加感怀。

翻看早年画下的缩图帖,各种各样的图案次第展现在眼前。殿上人演奏管弦的样子、纪贯之的草体假名、竹杖会举办写生集会的速写、松篁儿时喝着乳汁的稚嫩脸庞……无限往事重现,历历在目。

松篁那时的脸蛋儿圆乎乎的,一年一年长高后,他的圆脸变成了现在的长脸。不过,眉毛那儿和眼睛周围都没什么变化,还能依稀看出儿时的影子。

画帖里还有一张关于四郎(栖凤之子)童年的画。画面中进门的位置如今已经变了模样,那会儿是竹杖会的习画教室。八田高容、井口华秋等画家正在画着大作,四郎来到房檐下正在玩耍。我在等待的间隙,先画下了这幅一寸的小图。

另外一幅写生画的是扇雀小时候出演的儿童角色。我当时正好在南座看演出《伽罗先代萩》,就画下了他饰演的千松的形象。连演出服、布料的纹理也一同画了下来。有一次我见到雀扇,对他说起了这事。他说自己都忘了那时穿的什么衣服了。经过我的描述,他这才想起来。

松篁结婚前夕,眼看着婚礼一天天临近,我的母亲却突然得病了,她躺在病床上痛得呻吟不已。我一头要照料母亲,一头要顾着筹备婚礼。而且一直以来家务事都是由母亲一人操劳,她病倒后,所有事就一下子落到了我的身上,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更让人手足无措的是,我还有必须画完的画。婚礼马上就要举办了,我的手冻出了一道道口子。这是因为我必须为母亲清洗尿布之类的衣物。那阵子,我觉得指尖特别疼,就去看医生,结果被告知手上长的是冻疮。如果治疗不及时,我这根画画必不可缺的右手食指就要面临被切去的后果了。

昭和五年


(1) 书法、绘画用的宽一尺八寸的纸、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