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字母S(第2/4页)

魏启峰终于变了脸色:“江际恒你这个——”

他没能发出声音。因为疤温捂住了他的嘴,而他的喉咙一松,有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洒在脚下的大丽花丛,黄的、紫的、粉的花瓣,瞬间都变成了红的。

入夜的山林,越发深沉。偶尔有禽类发出凄厉鸣叫,越显惊悚。月光之下,隐约可见两个人影在树木间穿梭。

程立听到一声轻哼,停下脚步:“怎么了?”

“被什么东西划了下,”叶雪答,“没事,继续走吧。”

“我看下。”程立拉住她,就着调到最低的手机屏光亮,检查她右腿的伤口。

“有点深,需要处理下。”他蹙眉——伤口有将近两厘米,还有血不断渗出来。

“没有关系。”叶雪挡住他。

“听话,”程立的声音温和却坚决,“你先坐下来,我来包扎。”

“离中缅边境已经不远了,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程立低头仔细检视,“要是失血过多或者感染才麻烦。”

“命都可能会丢了,还操心这个?”叶雪忍不住嘲笑。

“你不会死。”程立抬起头,缓缓出声,夜色里一双眼如寒星般明亮。

叶雪怔住。

她看着月光下他英俊的轮廓,忽然觉得鼻酸。

“三哥。”

“嗯?”

“你记不记得,上学时有一次我要参加对战演习,我有点紧张,你怎么叮嘱我的吗?”

“我说什么了?”

“你说,不要为倒下的人停住你的脚步,因为那样可能会让更多的人倒下。”她微微一笑,“我希望你也一直可以这样。”

程立手上的动作一滞,抬眼看向她。

“今天魏叔让我们离开的时候,你有些犹豫,为什么?”叶雪迎向他的视线,“是有什么想问他的,还是有什么东西让你挂念?”

程立没说话。

“祖安留给你的证据还不够吧,”瞅见他因为自己的话眸光一动,叶雪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摊开手,“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那是魏启峰一直带着的一块怀表。

“打开看看。”叶雪把表递到他眼前。

程立沉默了数秒,拿起表打开,里面是空的。

他看向叶雪,目光越发深沉。

“这里面,原本有个U盘,记载着他所有洗钱交易的信息,所有的合作伙伴名单。”

“U盘呢?”程立问得直接。

“我已经交给廖生,他去瓦城找我弟弟了。”

“你信他?”

“凭我救过他,凭他喜欢我,”叶雪看着他,笑容有些寥落,“我信他,就像我信你一样。我知道你来这里,不光是为了我。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有条件,第一,必须你本人去见廖生,他才会给你;第二,确保我弟弟的安全,我希望他这辈子可以过简单平静的生活。”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程立盯着她,语气低沉。

“那晚和你不欢而散,是真伤心,也是演一场戏。”她缓缓出声,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初我杀了吴昆?其实吴昆不是我杀的,是江际恒,那几十刀,都是他动的手,只有最后一刀,是他握着我的手捅的。际恒早就不是当初的他,我也不是当初的我,只有你,始终没变。”

“包扎好了,可以走了。”程立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要拉她起身。

“不着急,你听我说完。”叶雪抽回手,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走,他们已经追上来了。”程立蹙眉催促,不远处的树林里,已经有几簇亮光,正在慢慢逼近。

“我这样走不远的,我也累了。”叶雪语气轻柔,没有半分慌张,“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程立看着她,神色微沉。

“三哥,我已经在谷底,本不该让你也陷进来。可是当我听说你与沈寻的种种,我真的嫉妒得发狂。我希望你能幸福,又不希望你忘记我。我希望你离开,又希望你留下。现在的我,就是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一天天生活着。但我也越来越清楚,我们等了彼此这三年,互相不亏不欠。在我们最美好的年纪里,我们遇见并且相爱,已经足够。但我回不去了,回不到从前的我,更回不到你身边,”夜风里,她的声音显得格外苍凉,“我和际恒从小玩到大,我比谁都更了解他。如果我活着,他一定会杀了你。如果我死了,他不会杀你,因为他会让你生不如死。可是你要答应我,不管多么痛苦,都要活下去。就像你曾经叮嘱过我的,你也一样,不要为我停下,也不要为祖安或者任何人停下,你要一直坚持下去,只要你活下去,我们就都不会白死。”

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山林的寂静,栖息的鸟被惊动,纷纷展翅逃向夜空。

程立站在原地,仿佛瞬间成了一尊雕像。

一切发生得太快,却又像慢镜头,一遍一遍在他脑海里回放。

——你要答应我,不管多么痛苦,都要活下去。

温柔的声音,仍然还在耳畔萦绕。就像那一年,她站在篮球架下,腼腆地给他递上一瓶水,轻声说,怎么办,程立,我喜欢你。

她躺在那里,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裙子,像睡着了一样,笑容温柔安静。

——不要为我停下,也不要为祖安或者任何人停下。

——只要你活下去,我们就都不会白死。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举枪对准自己的动作可以这么迅速、这么坚定。枪响的那刻,他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迅速抽离,而心脏却还在剧烈跳动,裹挟着灼热的、撕裂的疼痛,要冲出胸口。这种感觉,和他之前看到祖安的照片时,是一样的。

他们都离开得这么决绝,连一个让他挽救的机会也不给。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喑哑的笑声。

程立缓缓转身,看到江际恒带着一行人走了过来。他径自经过程立,直愣愣地望着叶雪,蹲下来轻轻抚摸她的脸,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真是到死也要跟着你啊……”他笑着笑着,缓缓抬起头看向程立,目光阴冷,“可我,偏偏不让你们相聚。”

“刚才叶教授跟我们分享了威尼斯画派的一些作品,他也提到自己最喜欢的画家是提香,沈寻你呢?”晓乐看向坐在一旁的女人,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就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襟。

“哦,提香,我很喜欢他画的《西西弗斯》。”沈寻回答。

“是吗?第一次听到女孩子说喜欢这幅画,”叶教授好奇地接腔,“西西弗斯毕竟是个悲剧且有点绝望的角色呢。”

“其实我是因为看了加缪的《西西弗斯的神话》,才对这幅画印象更深的,”沈寻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在别人眼里,巨石是一种重负,一次又一次往山上推,是很绝望的事情。但西西弗斯未必会这样想吧,这个巨石,就是他的世界,他的命运。为了要爬上山顶,不断地斗争,或许让他觉得很充实。向着高处挣扎,本身足以填满一个人的心灵,就像置身阴影,去寻找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