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另一条路(第3/6页)

黑衣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上前仔细搜他的身,确认没什么异常后,伸手递给他一个眼罩,同时出声:“我叫廖生。”

一路车程将近三个小时,廖生全程没有说过话。程立姿态放松地靠在座椅上,脑中根据车子的移动默记大概的方向。

被解开眼罩时,他听到有两个女人在讲缅甸语,说的是衣服已经都洗好,有几件需要熨一熨。淅淅沥沥的是雨声,挟着热带的潮气,扑面而来。

重获光明的那一刻,他微微眯起眼,看到窗前坐着一个人,侧面朝着他。视线渐渐清晰后,那人也转过头来,身后是葱郁枝叶,在雨里轻轻摇摆,风微微吹起她的发,带来淡淡的香。

四目相对,程立连一丝惊讶的表情也没有。

“你还是爱用那款香水。”他静静地说。

“因为最初那瓶是你送的。”

20岁生日,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年华。夏夜的路灯下,她握着那瓶他送的娇兰SHALIMAR,手心都紧张得出了汗。

不仅是因为收到礼物而兴奋,更因为这是彼此的第一个吻。

一千零一夜,多么美丽的名字。可是,当岁月模糊了从前,再美的爱情故事,也是他人口中的传说。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叶雪。”程立缓缓抬手,触上女人的脸,黑眸深沉如墨,“真的是你吗?”

仿佛被他指尖的温度烫着了一样,叶雪浑身一颤,眼中起了一层雾意。

“是我。”她答,语气有些不稳,“你……你还好吗?”

“你问的是什么?”程立轻扯嘴角,“我现在的感觉吗?一路换了五辆车,坐得有点腰酸背痛而已。还是,你问的是我过去的三年好不好?”

叶雪怔住。

她抬头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庞,这个男人,在岁月中越发英俊,最要命的却是他深邃眉眼间的那一抹疏离,那唇间仿佛是漫不经心的笑,叫人看上一眼,就轻易动摇。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点了支烟,一手插进口袋,看着她,语气低沉、温和。

那一霎间,叶雪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大男生,倚在篮球架下,一手托着球,一手撑着腰看她,邪气地笑。

她如鲠在喉。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他又问,如提刀的刽子手,却温柔相逼。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叶雪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如今的局面……你想象不到。”

“是吗?有多糟?比死了更糟吗?”程立嘲弄地一笑,走近她,“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嗯?”

叶雪被他逼得后退了一步,满眼挣扎:“那她呢?我亲耳听见你和她………”

程立盯着她,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眼里的嘲讽更深:“不这样,你怎么肯出来?”

“叶雪,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刚在一起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不是什么纯情处男。你不在的这三年,除了沈寻,我和别人也有过一夜情。如果你期望我完全守身如玉,那我要说抱歉。可是,你在我心里是什么位置,你知道。你要是不确定,现在就可以让他们杀了我,就当我没来过,我们也从没有遇到过。”

他退开身,目光冰冷,离去的步伐没有一丝犹豫。

“三哥!”叶雪语气急促,自背后抱住了他。

程立僵在原地。

他忽然想起那一天的阳光下,一双细小的手臂环住他的腰,那个小丫头轻声地说:程立,我喜欢你。

那时,她的泪沾湿了他的衬衫,那种柔腻的感觉,像是烙在了他的背上,让他害怕。即便是此刻,那种害怕的感觉,还是那么明显。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凝视眼前失而复得的面容。青葱岁月里珍藏的美好,曾经相互依偎的温暖,此刻都已经回到他的怀里,他有什么资格再贪其他?

雨过天晴。清澈的蓝天下,是一望无垠的红花绿叶,随风招展,美得令人窒息。农妇们在其间穿行,两三个小孩子笑闹着,举着木质手枪,嘴里模拟着噼里啪啦的枪响,从屋前跑过。

如果不是那朵朵红花妖娆得刺眼,这是一幅再正常不过的田园风光图。

三碟小菜,两碗米饭,很是家常。叶雪拿起桌上的酒瓶,给彼此斟满:“三哥,我从没想过,还有机会和你好好吃一顿饭。”

程立抿了一口酒,静静地看着她:“往后日子还长。”

“你不问我这三年做了什么吗?”

“是种了果树,有一大片稻田,还是做玉石生意?”程立淡淡一笑,“难道你以为我会天真到问这些吗?这个地方,还能做什么?”

眼前那片美丽的植物,在中国种植500株以上就是犯罪,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里,开得漫山遍野,分外妖娆。

贫穷和战乱,让这里的农民没有太多选择。他们有的是受雇,有的是主动种罂粟。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生存——家庭是否可以温饱,孩子是否能够读书。外面世界的毒品泛滥,他们并不关心。

“眼前的这些,是你过去几年里用生命去反对和斗争的东西。”叶雪打量着他的神情。

“你知道,当初我是为你来的云南,也是为你留下的。”程立凝视她,目光专注,“你会在这里,本就是我的责任,如果说有什么错,也都是因我而起。”

“那并不意味着你要陪我留在这里。”

“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方式,能够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当我知道你还活着,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你。”程立拿起筷子,给她搛菜,“这三年,我经常会做梦,梦到你浑身血淋淋的样子。”

那场爆炸,他计算错误时机,没有料到她会被毒贩拖住。

“现场炸得惨不忍睹,遗留的血液中组织验出了你的DNA,我没有放弃。”他声音淡淡的,“后来,有人匿名寄来一张你血肉模糊的遗照,我还是没有相信。我总觉得你会回来。”

叶雪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雪姐姐!”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爬上台阶,跑到了桌子前。

“莉莉,”叶雪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上完今天的课了?”

女孩朝他点点头,乌黑的眼睛又看了看程立。

“邻居家的孩子,她在附近寺庙的学校里学中文。”叶雪向他解释,转头又问莉莉:“今天学什么了?”

她语速很慢,大概是担心女孩听不懂。

女孩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写出两个字,生涩地读出来:“过去。”

叶雪眸光一滞,又问她:“你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吗?”

女孩点点头,想开口,好像又不知道怎么表达,最后表情羞涩地说了一句缅甸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