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台风(第3/13页)

有关地震即将发生的消息传来已经很久了,他的窗口失去昔日的宁静也已经很久了。他们似乎都将床搬到了门口,他一直听到那些家具在屋内移动时的响声,它们像牲口一样被人到处驱赶。夜晚来临以后,他们的屋门依然开启,直到翌日清晨的光芒照亮它们,他们部分的睡姿可以隐约瞥见,清晨的宁静就这样被无声地瓦解。

在日出的海面上,一片宽阔的光芒在透明的海水里自由成长。能够听到碧蓝如晴空的海水在船舷旁流去时有一种歌唱般的声音。心情愉快的清晨发生在日出的海面。然而后来,一些帆船开始在远处的水域航行,船帆如一些破旧的羽毛插在海面上,它们摇摇晃晃显得寂寞难忍。那是流浪旅途上的凄苦和心酸。

李英的丈夫从街上回来了,他带来的消息比吴全刚才所说的更惊人。

“街上都在抢购毛竹和塑料雨布。”

钟其民将箫搁在右手胳膊上,望着李英的丈夫走向自己的家门,心想他倒是没有张牙舞爪。

他说:“县委大院里已经搭起了很多简易棚,学校的操场也都搭起了简易棚,他们都不敢在房屋里住了,说是晚上就要发生地震。”

李英从屋内出来,冲着他说:“你上哪儿去啦?”

街上都在抢购毛竹和塑料雨布。宁静了片刻的窗口再度骚动起来。

他住过的旅店几乎都是靠近街道的,陷入嘈杂之声总是无法突围。嘈杂之声缺乏他所希望的和谐与优美,它们都为了各自的目的胡乱响着。如果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钟其民想,那么音乐就会在各个角落诞生。

吴全再次从街上回来时满载而归。他从一辆板车上卸下毛竹和塑料雨布,然后扯着嗓子叫:

“快去吧,街上都在抢购毛竹和塑料雨布。”

眼下那块空地缺乏男人,男人在刚才的时候已经上街。吴全的呼吁没有得到应该出现的效果。但是有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王洪生妻子的声音: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吴全装着没有听到。他的妻子已经出现在门口,她似乎不敢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她走过去打算帮助丈夫。但他说:“你别动。”于是她就站住了,低着头看丈夫用脚在地上测量。

“就在这里吧。”他说,“这样房屋塌下来时不会压着我们。”

她朝四周看了看,小声问:“是不是太中间了。”

他说:“只能这样。”

又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

“你不能在中央搭棚。”

吴全仍然装着没有听到。他站到了一把椅子上,将一根毛竹往泥土里打进去。

“喂,你听到没有?”

吴全从椅子上下来,从地上捡起另一根毛竹。

“这人真不要脸。”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也该为别人留点地方。”

“吴全。”仍然是女人的声音,“你也该为别人留点地方。”

全是一些女人的声音。钟其民心想,他眼前出现一些碎玻璃。全是女人的声音。他将箫放到唇边。音乐有时候可以征服一切。他曾经置身于一条不断弯曲的小巷里,在某个深夜的时刻。那宁静不同于空旷的草原和奇丽的群山之峰。那里的宁静处于珍藏之中,他必须小心翼翼地享受。他在往前走去时,小巷不断弯曲,仿佛行走在不断出现的重复里,和永无止境的简单之中。

已经不再是一些女人的声音了。王洪生和林刚他们的嗓音在空气里飞舞。他们那么快就回来了。

“你讲理,我们也讲;你不讲理,我们也不会和你讲理。”王洪生嗓音洪亮。

林刚准备去拆吴全已经搭成一半的简易棚。王洪生拉住他:

“现在别拆,待他搭完后再拆。”

李英在那里呼唤她的儿子:“星星。”

“这孩子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再次呼唤:“星星。”

音乐可以征服一切。他曾经看到过有关月球的摄影描述。在那一片茫茫的、粗糙的土地上,没有树木和河流,没有动物在上面行走。那里被一片寒冷的光普照,那种光芒虽然灰暗却十分犀利,在外表粗糙的乱石里宁静地游动,那是一个没有任何嗓音的世界,音乐应该去那里居住。

他看到一个异常清秀的孩子正坐在他脚旁,孩子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此刻正靠在墙上望着他。这个孩子和此刻仍在窗外继续的呼唤声“星星”有关。孩子十分安静地坐在地上,他右手的食指含在嘴里。他时常偷偷来到钟其民的脚旁。他用十分简单的目光望着钟其民。他的眼睛异常宁静。

他觉得现在应该吹一支孩子们喜欢的乐曲。

监测仪在昨天下午重新转动起来。故障的原因十分简单,一根插入泥土的线路断了。白树是在操场西边的一棵树下发现这一点的。

现在,那个昨天还是纸片飞舞的操场出现了另外一种景色。学校的老师几乎都在操场上,一些简易棚已经隐约出现。

在一本已经泛黄并且失去封面的书中,可以寻找到有关营地的描写。在阿尔卑斯山下的草坡上,盟军的营地以雪山作为背景,一些美丽的女护士正在帐篷之间走来走去。

物理老师已经完成了简易棚的支架,现在他正将塑料雨布盖上去。语文老师在一旁说:

“低了一些。”

物理老师回答:“这样更安全。”

物理老师的简易棚接近道路,与一棵粗壮的树木倚靠在一起。树枝在简易棚上面扩张开去。物理老师说:

“它们可以抵挡一下飞来的砖瓦。”

白树就站在近旁。他十分迷茫地望着眼前这突然出现的景象——阿尔卑斯山峰上的积雪在蓝天下十分耀眼——书上好像就是这样写的。他无法弄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事实。他一直这么站着,语文老师走开后他依然站着。物理老师正忙着盖塑料雨布,所以他没有走过去。他一直等到物理老师盖完塑料雨布,在简易棚四周走动着察看时,他才走过去。

他告诉物理老师监测仪没有坏,故障的原因是:

“线路断了。”

他用手指着操场西边:

“就在那棵树下面断的。”

物理老师对他的出现有些吃惊,他说:

“你怎么还不回家?”

他站着没有动,然后说:

“监测仪没有出现异常情况。”

“你快回家吧。”物理老师说。他继续察看简易棚,接着又说: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将右手伸入裤子口袋,那里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最北端那座小屋的门。物理老师让他以后不要再来了。他想,他要把钥匙收回去。

可是物理老师并没有提钥匙的事,他只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