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胆小如鼠(第2/7页)

就是林丽丽和孙红梅,她们是女的,就是女的也不放过我。有一次,我听到其他女的对这两个女的说:

“你们两个人就会欺负我们女的,你们要是真有本事,敢不敢去和一个男的打架?”

林丽丽和孙红梅说:“谁说我们不敢?”

然后她们就向我走了过来,一前一后夹住了我,她们说:

“杨高,我们要找个男的打架,我们就和你打架吧。我们不想两个打一个,我们一对一地打架。我们两个人,林丽丽和孙红梅,让你挑选一个。”

我摇摇头,我说:“我不挑选,我不和你们打架。”

我想走开去,林丽丽伸手拉住我,问我:

“你告诉我们,你是不和我们打架,还是不敢和我们打架?”

我说:“我是不敢和你们打架。”

林丽丽放开了我,可是孙红梅抓住了我,她对林丽丽说:

“不能就这样把他放了,还要让他说胆小如鼠……”

于是林丽丽就问我:“有一句成语叫胆小如鼠,说的是谁?”

我说:“说的就是我。”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对我母亲说:

“杨高这孩子胆子太小了,他六岁的时候还不敢和别人说话,到了八岁还不敢一个人睡觉,十岁了还不敢把身体靠在桥栏上,现在他都十二岁了,可他连鹅都害怕……”

我父亲没有说错,我遇上一群鹅的时候,两条腿就会忍不住发抖。我最怕的就是它们扑上来,它们伸直了脖子,张开着翅膀向我扑过来,这时候我只好使劲地往前走。我从吕前进的家门口走了过去,又从宋海的家门口走过去,还走过了方大伟的家,走过了林丽丽的家,可是那群叫破了嗓子的鹅仍然追赶着我,它们嘎嘎嘎嘎地叫唤着,有一次跟着我走出了杨家弄,走完了解放路,一直跟到了学校,它们嘎嘎叫着穿过了操场,我看到很多人围了上来,我听到吕前进他们向我喊叫:

“杨高,你用脚踢它们!”

于是我回过身去,对准了中间的那一只鹅,软绵绵地踢了一脚,随即我看到它们更加凶狠地叫着,更加凶狠地扑了上来,我赶紧转过身来,赶紧往前走去。

吕前进他们喊着:“踢它们!杨高,你踢它们!”

我急促地走着,急促地摇着头,急促地说:“它们不怕我踢。”

吕前进他们又喊道:“你拿石头砸它们!”

我说:“我手里没有石头。”

他们哈哈笑着,他们说:“那你赶快逃跑吧!”

我还是急促地摇着头,我说:“我不能跑,我一跑,你们就会笑我。”

他们说:“我们已经在笑你啦!”

我仔细地去看他们,我看到他们嘴巴都张圆了,眼睛都闭起来了,他们哈哈哈哈地笑,身体都笑歪了。我心想他们说得对,他们已经在笑我了,于是我甩开了两条腿,我跑了起来。

“事情坏就坏在鹅的眼睛里,”我的母亲后来说,“鹅的眼睛看什么都要比原来的小,所以鹅的胆子是最大的。”

我的母亲还说:“鹅眼睛看出来,我们家的门就像是一条缝,我们家的窗户就像是裤裆的开口,我们家的房子就像鸡窝一样小……”

那么我呢?到了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常常想着自己在鹅的眼睛里有多大。我心想自己最大也就是另一只鹅。

我小时候,常常听到她们说我胆小的事,我所说的她们是吕前进的母亲和宋海的母亲,还有林丽丽的母亲和方大伟的母亲。她们在夏天的时候,经常坐在树荫里,说些别人家的事。她们叽叽喳喳,她们的声音比树上的知了叫得还要响亮。她们说着说着就会说到我头上,她们说了我很多怎么胆小的事,有一次她们还说到了我的父亲,她们说我父亲也和我一样胆小怕事。

我听到这样的话以后,心里很难受,一个人坐到了门槛上。我听到了以前不知道的事,她们说我父亲是世上将汽车开得最慢的司机,她们说谁也不愿意搭乘我父亲的卡车,因为别的司机三小时就会到的路程,我父亲五个小时也到不了。为什么?她们说我父亲胆小,说我父亲将车开快了会害怕。害怕什么?害怕自己会被撞死。

吕前进他们看到我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就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他们笑着说:

“你父亲就是胆小,和你一样胆小,你的胆小是遗传的,是从你父亲那里继承的,你父亲是从你爷爷那里继承的,你爷爷是从爷爷的爷爷那里继承的……”

他们一直说出了我祖先的十多个爷爷,然后问我:

“你父亲敢不敢闭上眼睛开车?”

我摇摇头,我说:“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

吕前进就说他的父亲能够一口吞下一头约克猪,吕前进的父亲是杀猪的,他对我说:

“你自己长着眼睛,你也看到我父亲长得比约克猪还要壮。”

宋海的父亲是一个外科医生,宋海说他父亲经常自己给自己动手术,宋海说:

“我经常在半夜醒来,看到我父亲坐在饭桌旁,低着头,嘴里咬着手电,手电光照着肚子,他自己给自己缝肚子。”

还有方大伟的父亲,方大伟说他父亲能够一拳把墙打穿。就是刘继生的父亲,瘦得身上都看不到肉,一年里面有半年时间是躺在医院里,刘继生说他也能将铁钉咬断。

“那么你的父亲呢?”他们问我,“你的父亲又有什么本领?你的父亲敢不敢闭上眼睛开车?”

我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就说:“你快去问问你的父亲。”

他们走开后,我一直坐在门槛上,我在等着我父亲回来。到了傍晚,我母亲先回来了,她看到我坐在门槛上发呆,她问:

“杨高,你在干什么?”

我说:“我坐在门槛上。”

“我知道你坐在门槛上,”我母亲说,“我是问你坐在门槛上干什么?”

我说:“我在等父亲回来。”

我母亲开始做晚饭了,她从水缸里舀出水来淘米,她说:

“你快进来,你帮我把菜洗了。”

我没有进去,我仍然坐在门槛上,我的母亲叫了我很多次,我还是坐在门槛上,一直坐到天黑,我的父亲回来了,他的脚步慢吞吞的,在黑暗的路上响了过来,然后在拐角的地方出现,他手里提着那个破旧的皮包,他把自己的黑影子向我移过来,我看到家里的灯光照到了他的脚,灯光从他的脚上很快升起,升到胸口后,他站住了,他低下头来,他的头仍然在暗中,他问我:

“杨高,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说:“我在等你回来。”

我站了起来,和我父亲一起走进了屋子。我父亲在椅子里坐了下来,他将右胳膊放在桌子上,他的眼睛看着我,这时候我问他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