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4/4页)

肖童看着庆春,好半天才叫出一声:“姐姐,我祝你,祝你永远永远,都幸福!”

庆春和他碰了杯,四目相视,她说:“祝你永远像现在这么有毅力,有热情,永远这么单纯,诚实。”她祝完,自己先喝了一口,又说,“祝你别忘了给我的保证。”

庆春的这几句祝福,像尖锐的钉子,一根根钉进肖童的心里。他强撑笑脸,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说:“这几句话,我会永远记着。”

接下来开始吃菜,边吃边聊。一如肖童希望的那样,聊得都是些山高水远无关紧要的话题。从NBA说到甲A,从最惠国待遇说到巴以关系,还说到香港回归后到香港去照样那么难。父亲说可以跟旅行社组织的旅游团去,除了香港还有新、马、泰,都可以去,现在很方便。庆春说,可是钱呢,新、马、泰、港转一圈一个人就得上万,再说出去总不能连个纪念品都不买吧,这又是一笔钱。

父亲说:“你们还年轻,今后总有机会出国转转,我这岁数,也不想了,我一个人也不愿意去。”

庆春说:“我陪你去。”

父亲摇头:“花两万块钱,就为看几天新鲜,我思想还没解放到这一步呢。”

肖童说:“我以后拼命挣钱,一定要让伯伯和庆春出一趟国。我陪你们一块儿去。”

父亲说:“等你挣够了钱,我也老得走不动了。”

肖童说:“我过些天就出去找工作,多苦多累多脏的事,我都能干。干它三年,我不信挣不出几万块钱来。到时候我一定让伯伯出去!”

庆春嗤之以鼻,“那么多下岗待业的人还找不着这么高工资的工作呢,你别干什么都想入非非。”

父亲说:“肖童有这份心,我们领了。肖童也是该找份工作了。我不指着你挣钱让伯伯和姐姐出国,我只要看到你自食其力,正正常常地生活,那就不容易,就是好样的。”

肖童想再说两句表决心的话,但他收住了。因为他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紧,他想幸亏带了烟了。他说你们慢慢喝,我去煮饺子。但他还没起身,庆春的父亲已经站起来,说我去,你煮非把两种馅弄混了不可。

父亲说着起身去了。庆春见父亲走了,凑近了和肖童说话。可这时肖童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忽而清楚忽而糊涂地听见她在和他商量给他找什么工作的事。他强打精神应付着,随口说了些什么话自己也不清楚。

他一直熬到庆春的父亲端着饺子回来了,才说要去那边方便一下。老头儿说,你先趁热吃一口看熟了没有。他拿着筷子伸进盘里,手颤抖得屡夹不中,头上的汗珠子像水一样地淌下来,呼吸也有些控制不住地粗重和急促起来。他已经顾不得庆春和她父亲而面相觑的怀疑的目光,他好像憋不住尿似的扔了筷子,胡乱说了句“我去方便一下”,便匆忙起座,向门外走去。庆春和父亲都没有应声,他身后的屋里留下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他进了庆春父亲的单元门,冲进厕所,反插了门,手忙脚乱掏出身上藏着的那支烟,却想起没有带火。他又拉开门冲出厕所,冲到房间里,东翻西找,终于在床头柜上找到一盒火柴。他连打了两根都断掉,当他终于打着第三根时,他无可逃避地看见了庆春和她的父亲出现在房间的门口,目光惊恐而绝望地注视着他。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尽管自尊心在生理痛苦面前突然崩溃,但心里还能被无地自容的感觉强烈地刺痛。他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不能自主地当着他们的面,点燃了那根粗大的烟,不顾羞耻地大口大口地抽起来。他的泪水也大颗大颗地滚下脸庞,落在地上。这时天地间仿佛绝了声音,一切都幻化为乌有,他轻飘飘地随欲而走,只依稀听见纸箱里传来小黑尖锐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