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周月半信半疑地,也半是好奇地,随着优优上了三楼,在三楼的楼梯口他们迎面碰上护士长了,护士长一见他们终于回来了,立即大惊小怪地责问优优:

“哟,你带他上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呀,你真把我们急坏了!”

优优原来也没想到他们这趟出去会延至此刻,但面对护士长的严厉批评她却没有半点自责,因为她预见到他们马上就会发现她带回了一个完全康复的周月,她为自己即将一鸣惊人而沾沾自喜而喜形于色。

“我带他去看拳击馆了,他以前是个打拳的。”

护士长见优优居然顶嘴,指责的话语随即密不透风:“你跟黄医生说了吗,你跟我们说了吗,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看这都几点啦!弄得医生院长现在都不敢走,人家公安处和公安学院的人也都来了,你再不带他回来我们就要报警了……来来来,你们跟我到接待室这边来,有人等他一下午了。”

护士长板着脸,一路埋怨着批评着,领着优优和周月又往一楼走。在下楼的路上优优试图解释着:“拳击馆我也没去过,我也不知道这么远,我以为一会儿就能回来呢。”

“回不来你也应该打个电话回来呀,再说你领他出去就不对!你再这样无组织无纪律我们可得向病人单位反映啦,到时候人家单位另外找人换你你可别不高兴……”

优优住了嘴,因为她知道光这么解释是没用的,按道理这样带病人出去确实违了规,也因为周月不断拉着护士长,问公安学院谁来了。护士长一边批评优优一边应付周月:“谁来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这回你可得好好想一想,这个人你在哪见过的……”他们这时已经来到一楼的一间接待室,这间接待室布置得挺讲究,中间有个铺白布的长桌子,看上去又像一个会议室。优优进门时看到屋里已经坐着好些人,除了一个黄医生她认识的,还有几位公安学院的老师也面熟,还有一位是××处的人,优优见过但叫不出名。惟独当中坐着的一个中年妇女最面生,但从大家坐的位置和彼此的表情看,似乎这女人才是今晚的主人公。

他们一进屋桌边的人就全都默然站起,没人开口说话,屋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周月。周月则用兴奋的目光看着他们。优优当然看出来,这些人以前也来看周月,但周月的目光是不同的。在他今天的目光里,闪动着久别重逢的激动,还有一丝羞涩的温情。

和优优估计的完全一样,那目光的落点很快移向那位中年女人。紧接着她听到周月深情地叫了一声:“姑!”然后用惊讶的表情又问:“姑,您怎么来了?”

姑?优优先是吓了一跳,但一脸惊奇随即又被一腔欢喜代替。她马上意识到周月的这一声“姑”,意味着什么,这一声“姑”是在没有任何环境暗示和氛围引导的情况下,当着医生叫出来的,这意味着大家全都亲眼看到,周月真的好了,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记忆,变成了一个健康的人;这证明优优三个月来参与的种种努力已经见效!证明她今天下午的行动完全成功!证明她的分析判断基本正确:在周月二十年的人生当中,他内心最重的不是家庭,不是学业,不是玩耍,不是衣食住行,也不是朋友的友谊,也不是浪漫的爱情。而是他的拳击教练,是他视若生命的拳击运动!

周月的姑姑激动地流泪了,她肯定以为因为她的出现,周月才突然复原。其他人,包括护士长和黄医生,也都双目湿润。他们全都感动在这一幕姑侄相认、亲人团圆的场面中,感动在周月终于找回人生的欣喜中。他们看着周月的姑姑用发抖的声音叫了一声“小月”,然后抱住了她从小抚养的侄子,大家全都激动得鼓起掌来了。

在掌声中,在大家彼此简短的议论中,特别是在黄医生用医学的词汇所做的归纳中,优优听出来,他们全都沉醉于这样的判断——因为最亲的亲人突然出现,唤醒了周月心中的童年,童年的复苏又激活了整个记忆的年轮,使周月的大脑在瞬间复原。优优也被医生的结论感动了,已无所谓众人把周月的痊愈归功于谁,她看到在掌声中每个人都上去拥抱了周月,他们逐一相认,真诚祝贺,欢呼周月从此归来,那场面看得优优热泪双流。还是××处来的那位领导,也许和周月的交情最短,相对比较平静,听说周月还没吃饭,忙着招呼大家出去找个饭馆。“我们也都没吃呢,”他对周月说,“你姑姑下午就到了,我们陪她过来等到现在,还以为你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呢。走走走,一起去吃饭,今天咱们要好好祝贺祝贺,你和你姑姑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大家应和着,围着周月和他的姑姑,往外走去。黄医生向××处的那人表示:“方科长,我就不去了,我六点多钟吃过了。”可那方科长执意拉他走:“一起去一起去,你不是已经下班了么,咱们一起去喝一杯。让周月好好谢谢你,是你救了他,他得敬你一杯谢恩酒啊。”方科长又拉护士长一起去,护士长说我就不去了,我吃过了,而且我还得值班呢。

大家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了院子里,上了方科长开来的一辆面包车,在黄医生终于被他们拉上车子后,车子开动起来了。护士长站在车外向他们挥挥手,目送车子走远了,然后才转身走回住院楼,这时她看到了站在楼门口,望着远去的车子还在发愣的优优。

“哟,你吃了吗?那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去呀。”她看一下表,说:“正好,现在十点半,食堂夜宵还没撤呢,你赶快去吃点饭,然后早点休息吧。以后注意出去要请假,要和我们说一声,幸亏今天没出事,出了事你说你负得了这个责任么?行,你快去吃饭吧,以后注意就行了,啊。”

优优说:“噢。”

护士长唠叨着进了楼。优优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站在静静无人的楼门口,好半天才机械地移动了一下脚。她没去食堂吃夜宵,她不饿,胸口和肚子,都被什么东西涨满了。她又想哭,可这一回不知为什么,竟然一点也哭不出来了。

整个晚上优优都没吃饭,她在医院附近的街上静静地走了走,找个没人的街灯下,坐在路边发了会儿愣。北京的初夏比仙泉要冷,虽然雨已停住,而且今夜无风,但她还是很快被冷透了,从前胸贯穿后背,冷得透心。

那天很晚优优才回到医院的地下室里,回到保姆的宿舍中,那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子,挤挤地住了八个人,她们都是在医院里照顾病人的“护理员”,年龄有老也有小,口音有南也有北。此时八个人全都回来了,都没睡,都在唧唧喳喳地聊着天。她们聊天的内容不外是楼上那些病人们,还有病人们的亲属们,谁好谁坏之类的,好坏不外和钱有关。优优懒得听她们聊这些,听她们聊久了会觉得这世上除了钱,就没有任何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