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囚车在寂静的公路边上停下,四周是漆黑如墨的旷野。刘川被命令留在车上看着犯人,而冯瑞龙、山东人,连同先下车的司机老杨,一起把那个“昏厥”的武警抬下车子。他们在车下逗留了一会儿,嘀嘀咕咕地又议论了一阵“病情”,还给那个战士做了一阵人工呼吸。然后,冯瑞龙就在车下,在离敞开的车门很近的地方,用车上的犯人肯定能隐约听到的声音,向“家里”做了请示。

请示的内容大约是:一名押解战士突发急病,现已陷入昏迷,脉搏似有似无,情势非常危急。从冯瑞龙对着手机频频应声的口气中,车上车下的人都能听出,监狱领导的指示是:救人要紧。于是,刘川看到,冯瑞龙很快挂掉电话,和山东汉子一起,把他的战友复又抬上车子,然后和司机老杨小声商量了几句,车子重新开动起来。

一切按预定的计划,极其逼真地进行。三时二十五分,司机老杨把车子开到路边的一个小村的边上。那小村坐落在一片坡地的顶端,坡下是成片的树林。小村的边上,有几间平房,门口堆了些农机农具,看上去确实像是个简陋破败的修理厂。这里找不到任何路牌标志,但刘川心里明白,这就是计划中他们要落脚的那个灵堡村,这片直通树林的狭窄斜坡,就是车上那厮的放生之地!

他们押着犯人下了囚车,冯瑞龙再三催促:“动作快点!”也不知是催犯人还是催刘川。在一连串的催促声中,刘川佯做匆忙,故意把脚镣遗忘在车上,犯人的行李也留在了车上。他把犯人双手反铐过来,押下车子。这时他看到,这个所谓的修理厂不过是几间废弃不用的平房,大门四开,杂物零乱,找不到一个人影,看不到一丝灯光。

下车之后,冯瑞龙把武警小赵的枪交给了刘川,然后当着犯人的面对刘川和那位山东小伙说道:“你们留下来押犯人,我带小赵去涿州找医院,这儿离涿州近。监狱马上就会派车过来找你们,他们也会通知附近的公安机关,可能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你们,小刘你把手机开着。”说完,冯瑞龙又冲反铐双手蹲在地上的犯人警告了两句,然后匆匆上车,车开走了。

囚车的声音在浓夜覆盖的公路上很快消失,整个坡地立刻沉入寂静。刘川看一眼身边的山东武警,说了句:“咱们把犯人押到屋里去。”武警心照不宣地点头。

刘川喝令犯人:“站起来。”

犯人站起来了,同时应了一声:“是。”

刘川命令:“进屋。”

犯人向最近的一间房子走去,快进门时,突然站住,说了句:“报告,犯人单成功求茅。”

刘川问:“大茅小茅?”

“大茅。”

这是计划中早已既定的情节,至此都在按部就班地发生。刘川和山东武警一起,押着犯人绕过房屋,走到了房后坡地的边缘。站在这里朝下望去,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漫坡,漫坡向下延伸到尽头,被一片黑黝黝的树林接住。坡地的左侧,连着这几间小平房的,是一片稀疏不整的村落,夜深人静的时刻,光烛俱灭,鸡犬无声。

刘川知道此处就是犯人脱身亡命的地方,心头不禁怦怦乱跳,他的紧张似乎超过了要跑的犯人。他掏出钥匙,钥匙微微抖着,捅了两次才捅开了犯人的手铐,他没想到犯人会在刚刚褪下手铐的刹那,就毫不犹豫地将他猛力一推,然后脱兔般连蹿带跳地向坡下逃去。刘川被推得趔趄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追了两步,随后便代之以虚张声势地高声喊叫:

“站住!站住!”

武警战士也用山东腔吼了起来:“站住!站住!开枪啦!”

刘川真的开枪了,“啪啪啪!啪啪啪!”打出两串连射。这是刘川第一次使用这种新型的微冲,枪的后坐力比他想象的要大,但枪的响声,却不如他预想的那样清脆,哪怕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荒野,听上去也还是沉闷得让人心慌。

武警战士也随即开了枪,枪是朝天开的,而这时逃犯的身影刚刚淹没于凝止的夜幕和摇动的树林。枪响之后万籁俱寂,只有他们自己的耳朵里,还依稀残留着枪声的回响。

那片黑黝黝的树林似乎也安静下来,风在那一刻莫名其妙地停了。刘川和山东战士呆呆地站在坡顶,半天谁也没有出声,似乎都在倾听林中的动静,揣测犯人逃逸的方向……

树林里没有动静。

刘川的视线渐渐抬起,他这才发觉,今夜的天空无星无月,但他的脸颊和发梢却略挂了一丝星月的凉意,脑子里空空如也。

他也许在想,这是自己身为一名人民警察,完成的最后一个任务,很不英勇,很不壮烈。他退役前的最后一战,是放跑一个杀人越货的通天要犯!

完成任务之后,他们原路回到北京。回到北京之后发生的一切,让刘川哭笑不得。

首先,罪犯逃逸事件在天河监狱的每个角落风一样地传开,每个人见到刘川脸上都不自然。庞建东和小珂等一班年轻的同事都悄悄地问他:“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没看住呀?”刘川因为被告诫过要严守秘密,所以对一切关切的询问只能以沉默或者懊悔的表情加以搪塞。

他只对小珂多解释了一句:“犯人要大便,我就把铐子摘了,我们两条枪,没想到这家伙敢跑。”

小珂说:“笨!”

小珂的口头语就是这个字:笨!

刘川低头,不多说话,到此为止。

接下来自然是大会点名小会批评,刘川自己写了三回检查,一回比一回“认识深刻”。那一阵他在监狱里确实是个灰溜溜的人物,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就要退役,但临退之前晚节不保,终归是个极不光彩的事情。

这件事最后的结局连刘川也始料未及,在连串的批评检讨之后,他被宣布停止工作,专心反省,配合监狱局派来的调查组调查事实,找出症结,分清责任。一个月之后处理结果下来了,刘川被宣布给予辞退处理。虽然冯瑞龙是这次押解行动的负责人,但这个“事故”从情节上说,没有冯瑞龙的一点责任。司机老杨和“病危”武警就更没责任了。那位山东战士是有责任的,但其责任与刘川相比,显在其次。而武警战士由武警部队依军规处置,也与监狱无关。监狱所能处理的,就是刘川,辞退已经是最严厉的处理。

处理决定是在全监干警大会上宣布的,宣布时刘川在座。会后他听到有些老同志在背后议论,说刘川这小子算是没救了,惹这么大祸丢这么大人,这些天居然吃睡如常,大会宣布处理决定时他在下面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又有人更正道:谁说没表情,我就坐他旁边,我看他还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