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4页)

张楠在这里放下了保良,分手前她的面容极其沉静,她让保良明天下午在国贸大厦大厅的服务台等她,到时她会把他要的钱交到他的手里。

保良本想抱一下张楠,他渴望与张楠之间,此时能有一个亲吻,但张楠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冰冷。虽然之前保良已经料到,他这样冒失地张口借钱,尤其这钱是为另一个让张楠敏感的女孩而借,肯定会让张楠感到别扭。但他没料到这个别扭会如此明显,为此他忽然心生恐惧,他一下竟把问题想到极端——张楠难道会由此对他的看法彻底改变?这一万块钱,难道会成为他倾心投入的这场爱情的一个买断?

他有几分尴尬地下了车,下车前,用不像自己的声音,客气地对张楠说了谢谢。

张楠也客气地说了不用谢。然后勉强地冲他笑了一下,笑得像个程序。再然后转脸,开走了车子。

保良回到家里。

楼道里照例黑着灯,保良摸黑打开门锁,屋里也黑着灯,拉开灯两屋看看,才知道家里没人。保良坐在自己的地铺上,心里说不出有多烦。他知道李臣带着菲菲去夜总会了,也知道刘存亮大概也出去找钱了。他还能想起他们先后从鉴宁老家来到省城的初期,都是那么健康乐观,对未来充满理想,充满奋斗的信念。而现在,他们被都市的繁华排挤到了边缘,边缘的生活浊流暗涌,推动的力量只有一个,那就是无所不能的金钱。

第二天下午,保良向瓷器店老板请了事假,倒公交车去了国贸大厦。

他在大厦前厅的服务台给张楠打了电话,张楠果然在呢,但她没有亲自下来,而是委托了一个高大魁梧、风度儒雅的年轻男人来到服务台前,把一只装了一万元现金的信封交给了保良。那人让保良当面点一下钱数,保良摇头说不必了。那西装翩翩的男人随即让保良写个收条,保良没写过收条,不知怎么写法,便由那人口述,保良亲笔,写下这样一句话来:兹有陆保良借到张楠人民币一万元整,特此证明。

写完,保良抬头,问:“还有吗?”

西装说:“你写上你的名字。”

保良写了自己的名字。

西装又说:“写上今天的日期。”

保良又写了日期,写完,再问:“行了吗?”

西装说:“行了。本来借据一般还要写明还款的期限,但是算了,张楠说还款日期你就不用写了。”

保良愣了半天,才木然地说:“请你转告张楠,谢谢她了。”

保良拿了那一万块钱,坐车回到家里。

李臣正在大屋里唠叨刘存亮,一小时前刘存亮上街,把身上仅剩的一千元钱全部买了即开即兑的福利彩票,孤注一掷的结果,是血本无归。李臣唠叨的意思是:彩票要在运气旺盛的时段去买才有希望,你现在的运气倒霉到家,去买不是找死!刘存亮垂头窝身坐在墙角,连哭的力量都没有了。保良没进大屋,没劝刘存亮,他直接走进小屋,对背身冲墙躺在床上发呆的菲菲说道:

“去,你把这一万块钱还给存亮。”

菲菲闻声坐起,惊呆地看着保良放在床头的那一叠厚厚的票子,她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保良说:“和张楠借的。”

菲菲愣了半天,盯着那钱。也许因为“张楠”二字,她的脸上没有半点感动。

保良又说了一句:“去还给他吧,从今天起,你别再到李臣那儿去了!别为了钱什么都干!”

菲菲冷冷地坐在床上,眼睛看着那钱,身子却纹丝不动。她的声音也是冷冷的,带着还没睡醒似的含混不清。

“怪不得你对她那么好,人家就是有钱,看来我还真气不着。”

保良使劲忍住心里的委屈和怒火,他忍得每个指头的指尖都滚烫起来。

“陶菲菲,我告诉你,我跟你不是一样人,别拿你那点毛病琢磨我。”

菲菲越发来劲了,横着眼睛说:“你别以为你是好东西,你跟人家睡过没有你心里清楚!没睡过人家一次给你一万?你蒙得了别人蒙不了我!我要跟你似的见人就睡,我早就把这点烂钱还上了,用得着你来可怜我……”

菲菲没有说完,保良一个耳光扇得她歪在了床上,他也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冲菲菲动粗,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变得这么容易激动发怒。

菲菲用被子枕头使劲砸向保良,半裸着身体嘶声哭喊:“陆保良!你把你这脏钱拿走!你能豁得出去我也豁得出去,这笔钱我自己还!你要脏我比你还脏,你看咱俩谁脏得过谁!”

保良转身想走,与过来劝架的李臣撞个满怀。李臣一脸不耐烦地劝解:“又怎么了这是……”被保良一把揪住脖领,按在门上大吼嘶声:

“不许再带她到你们那个脏地方去!再带她去别他妈怪我翻脸!”

李臣莫名其妙,一时都没搞懂保良说的什么。他半张着嘴看着保良摔门出屋,愣了半天才回过头来询问菲菲:

“又怎么啦你们?”

几乎同时,他看到了菲菲枕边,那一叠厚厚的现钱。

一周之后,刘存亮在夜市里的那家亮亮时装店开张大吉,头一天就赚进五百多元的现金流水。第二天傍晚刘存亮找了一家饭馆请李臣保良和陶菲菲吃饭,一来表示衷心感谢,二来庆祝他的事业从此腾飞。

那顿饭是很久以来,鉴宁三雄唯一一次像过去那样,彼此称兄道弟,推杯问盏。李臣和刘存亮都很快乐,一边喝酒一边划拳,同时个个动情地遥想当年,说起尿布时代的美事糗事,语言高亢,眉飞色舞!回顾之后,又是展望,酒后放胆地谋划着未来的宏伟事业。只有保良不多说话,闷头喝酒,既不回顾也无展望,他的过去不堪回首,他的未来空茫一片。

保良那天喝得酩酊大醉,靠刘存亮和菲菲扶着,才走回家来。从保良拿回一万元现金并再次出手打了菲菲的那天开始,菲菲真的没再去夜总会坐台。菲菲同时也看到,保良早上出门上班,晚上到点回来,一周之中,从未在外流连。菲菲白天出去找工作时,还到古玩城保良工作的小店门外偷偷看过,保良确实在店内忙忙碌碌,连中午吃饭都是靠人送盒饭过来。

从那时往后,每天晚上,李臣和刘存亮都要出去上班,家里只留下保良菲菲二人,二人并不多话,但关系显然融洽下来。菲菲晚上回来得早,会把晚饭做好等保良回来。那几天菲菲心里,自己感觉和保良之间,很有点小两口过日子的那种甘甜。

有时,由菲菲提议,他们也会一起到夜市去,帮刘存亮吆喝一会儿铺面的生意。没生意时,菲菲也会拿工作的事征求保良意见:你不让我坐台我听你的,那你说我能干点什么?我姨夫那边我去帮忙只给吃不给钱,我又不愿到别的地方去当服务员,每天十多个小时干一个月才挣四五百块,我就是去了肯定也坚持不下来。你倒说说我究竟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