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2页)

“醒醒,你醒醒,喝了多少哇。”

赵小军也是真喝大了,被刘跃进一摇,脑子更乱了;就是本来不乱,也被刘跃进摇乱了;他踉跄着步子,一头扎到刘跃进怀里:

“你谁呀?”

刘跃进一愣。这话平日好回答,现在倒不好回答,笼统着说:

“朋友。”

心里说:

“操你妈,你还欠我一千块钱呢。”

赵小军听说是“朋友”,愣着眼看刘跃进,一时反应不来;刘跃进趁势拿下他手里的剃刀,趴他耳朵上喊:

“有事,咱换个地方说去。”

赵小军舌头打不过来弯:

“去哪儿?”

刘跃进:

“咱还喝酒。”

这时能看出赵小军是真喝大了,一听说喝酒,倒忘了刚才,高兴起来:

“别哄我,我没喝多。”

刘跃进:

“知你没喝多,咱才接着喝。”

顺势把赵小军架了出来。待出了“曼丽发廊”,刘跃进又不知道把赵小军弄到哪里去。说喝酒只是个托词,不过想把他骗走罢了。架赵小军出门时,刘跃进看到,马曼丽扔掉剪子,坐在倒在地上的门框上,哭了。待把赵小军处置一个地方,刘跃进还想回到发廊,安慰一下马曼丽,也趁势打听一下他们离婚复婚的事。平日马曼丽对刘跃进爱答不理,这些事不好问;今天有这个茬口,她就不好再摆架子了。刘跃进把自己的一腔心事,倒暂时忘到了脑后。他想把赵小军架到大街上,架到公交站;那里有候车的长椅子,把他放到上边,既能醒酒,人又在大街上,不会出别的事。没想到赵小军虽然喝大了,别的记不得,但记得刘跃进说喝酒的话。看刘跃进把他往大街拖,又瞪眼睛:

“哪里去?骗我是吧?”

又往回挣:

“我还得回去,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事到如今,刘跃进只好又把他往街角架。过了两个街角,有一二十四小时饭馆。这饭馆是内蒙人开的,叫“鄂尔多斯大酒店”。说是大酒店,其实里边就五六张桌子,卖些烤串、牛羊肉的炒菜或面食罢了。刘跃进只好把赵小军架到这里。赵小军看到酒店,高兴了。已经是下半夜了,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厨子早睡了,烤串热菜也没了;柜台的玻璃橱柜里,摆了几碟小凉菜;凉菜在橱柜里摆的时间长了,已经累了,也就蔫了。一个蒙古族胖姑娘,两腮通红,两眼也通红;罗圈腿,大概是骑马骑的;给他们上过酒菜,回到柜台前,头一挨柜台,转眼就睡着了。刘跃进本不想让赵小军再喝了,但赵小军不干,拿起酒杯,“咣”“咣”“咣”,自个儿先喝了仨,接着又要与刘跃进碰杯。这时刘跃进想起自己的满腹心事,丢包捡包的事,儿子和他女朋友来北京的事,一起涌到心头,无心喝酒,赵小军在桌子那头急了:

“啥意思?看不起我是吧?”

抄起一凳子,要与刘跃进较量。刘跃进只好喝下这杯。喝了一杯,就有第二杯。接着就收不住了。赵小军喝着喝着还那样,刘跃进几杯酒下肚,也是五天来找包找累了,今晚上又马不停蹄,跑了大半个北京城,竟也喝大了。原以为喝大是件坏事,没想到喝大了就把别的事忘了,心里竟一下痛快起来。又“咣”“咣”碰了两杯,刘跃进忘了这喝酒的起因,及对面喝酒的人,与自己是什么关系。两人本也不熟,就见过几面,赵小军还欠刘跃进的钱,现在突然亲热了。说话间,刘跃进脑子还在挣扎,似要打问赵小军什么。突然想起,是要打问赵小军和马曼丽之间的事,当初为何离婚,现在又为何想复婚,这些来龙去脉。谁知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赵小军“哇”的一声哭了,探身抓住刘跃进的手:

“哥,说起这事,我上自个儿的当了。当时离婚,不为别的,为另外一骚货。也没别的,胸大;我那老婆,不仔细看,就是个男的。那时我有钱呀,离个结个不算啥。现如今,钱没了;上个月,那骚货跑了。哪儿都找了,没有。一前一后,俩都没了。我想我亏呀,凭什么让我一头儿得不着呀?”

又说:

“姓马的也不是东西,她跟那骚货,本也是好朋友,是不是编个圈套,让我钻呀?”

又恨着牙说:

“三年前,她也跟一人好,以为我不知道。有喜欢这种男扮女装的。”

说得有点儿乱,刘跃进也没听出个头绪。只听出,马曼丽并不是他认识的马曼丽,她比原来的马曼丽复杂。倒是听赵小军说他第二个老婆跑了,突然跟他的一桩心事,撞到了一起。刘跃进的前妻黄晓庆,也跟人跑了。接着一阵酒又涌上来,刘跃进也拍打着桌子:

“要说跑老婆,咱俩一样。”

突然停住,想了想,自己的老婆不是跑了,是被人抢了,又摇头:

“也不一样。”

突然又急了,但不是急向赵小军,而是急向所有人:

“不就老婆叫人抢了吗?老说。说得我心里都起了趼子。可叫人一捅,还疼。”

赵小军晃着脑袋:

“哥,活着没意思,想死。”

刘跃进又大为感慨,这次感慨到了一起:

“知道呀。六年前,我离上吊,就差一步。”

两人越说越近。这时赵小军踉跄着步子,绕过桌子,与刘跃进并排坐在一起,向刘跃进伸手:

“是朋友,就借我钱。我做生意,做一桩赚一桩,亏不了你。”

刘跃进拍着胸脯:

“信你,我借。”

突然想起什么,又哭了:

“想借呀,不是丢了吗?”

也是好多天没说心里话了,憋的,趁着酒劲,刘跃进也将自己这几天的遭遇,从丢包到捡包,一直到不着调的儿子带女朋友来北京,一桩一件,从头至尾,给赵小军讲了。跟多少熟的人没讲,跟一个陌生人讲了。但刘跃进喝大了,舌头短了,讲着讲着,乱了,或忽然断了;再想接,又一时找不到头绪,在那里干着急。好不容易讲到现在,天也亮了,才发现赵小军根本没听,早歪到桌子上睡着了。刘跃进上去摇他,赵小军如一摊泥一样,“咕咚”一声,倒在桌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