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银色的校门

今天从洋子那儿得知的心事,在年少的三千子心里激起了千层巨浪。三千子尽管想安慰洋子,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

把这事告诉母亲,或许能和母亲一起来激励洋子吧。

洗完澡以后到睡觉之前有一段静谧的时间。三千子走进了客厅。

母亲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剪裁着散发出靛染香味的浴衣布料。

“哎,功课已经复习完了?”

“嗯,在八木那儿,她帮着我温习了英语,所以很轻松地就做完了。”

母亲摊开一段漂白布,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哝着什么“垫肩”呀,“里衬”之类的,一边用剪刀进行剪裁。

“喂,妈妈,你要第一个给我缝浴衣哟。”

“知道了知道了,前不久阿芝伯母送给我们的那件竺仙浴衣,你穿起来未免过于素雅了,更主要的是有些可惜呐……”

“你也太糟塌人了,妈妈,为什么?”

“你还留着娃娃头呐。即使穿上真资格的靛染浴衣,也并不那么引人注民还是带点红梅图案之类的浴衣更适合你。竺仙的浴衣有些过于凝重和考究了。”

“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穿呢?”三千子绷着面孔说道。

母亲把估算好了的布料一段一段地折叠起来放在针线盒的旁边,说道:

“三千子好像一直承蒙八木小姐的关照。她已经是5年级了吧?我想这浴衣不是正适合她穿吗?图案显得又端庄又典雅。”

“真的吗?妈妈。”三千子张开双臂,扑向母亲。

她一直以为母亲舍不得给自己穿,没想到是打算给姐姐穿

“你真好,妈妈。”

“一提起八木小姐的事,三千子就热心得不得了。”

“才没有呐。”听妈妈那么一说,三千子不禁对自己那种夸张的高兴劲儿感到有些害臊了。

“她呀,无论穿什么漂亮衣服都很协调呐。”

“送人浴衣什么的,尽管是有点失礼,但我们这儿又没有像竺仙那样的店铺,更何况即使在偌大的东京,竺仙在名流雅士中间也算得上是家响当当的店铺了,所以,但愿能讨得八木的欢心。”

说着,母亲从壁橱里拿出了一件用绘有竹于图案的纸包装起来的东西,郑重其事地打开来看了看。

从伯母那儿得到这东西时,三千子并没有怎么在意,可一旦想到要送给姐姐穿,不禁对上面的花纹是否好看有些担心了。

只见在用靛青染得相当精致的藏青色底板上,清晰地浮现出红瞿麦迎风摇曳的图案,乍一看,便会感到一种少女的清纯扑面而来。

失去了母爱的洋子,一旦知道了三千子母亲的良苦用心,不知道会有多么高兴啊!

三千子早已是热血沸腾,激动地说道:

“妈妈,洋子家尽管是一个大户入家,可她的身世却很不幸呐。”

妈妈正准备收拾手里的缝纫活儿,听三千子这么一说,不禁用探询和责备的神情说道:

“不是说在学校里她的功课也很棒吗?”

“妈妈,你能不能停下来听我说?”

不等母亲回答,三千子“啪”地一声关掉了收音机,于是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甚至还蓦然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狗叫声。

“八木她没有妈妈呐。”

母亲用惊讶的眼神望着三千子问道:

“是在几岁时发生的事情?”

“据说连母亲的模样也记不得了,想必还是在婴儿的时候吧。”

“哎呀,那真可怜。”母亲平静地说道,“失去了父母当中的任何一方都是很不幸的,何况是在那么幼小的时候,那就更……外界的任何幸福都无法彻底抹平那种不幸呐。”

“关于这件事,妈妈,”三千子像是要透露一个可怕的重大秘密一般,神秘地说道,“据说她母亲得了精神病,现在还呆在某个地方呐。”

母亲一阵愕然,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下次邀请她到家里来一次怎么样?”

三千子摇摇头说道:

“要是告诉她我家里有三个哥哥,她肯定会害羞的,恐怕无论怎么邀请她,都不会来吧。”

“像是一个很腼腆的姑娘呐。这一点要是三千子能像她那样就好了。”母亲像是在逗三千子发笑似地说道。

可三千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果能像姐姐的话,再怎么像我都心甘情愿。”

“不过,你要尽可能避免提及八木小姐不幸的话题,和她好好相处。”

“嗯,我会默默地安慰她的。”

“那就好。”

“我希望妈妈也能一起来安慰她,我求你了……”三千子的声音都有些哽塞了。

但是,如果不幸能够把人磨练得坚强而优秀,那么,刚才分手时洋子所吐露的那一番坚毅的话语,就正好是那些浸渍于幸福之中的人所无法获得的灵光吧。

三千子思忖到:假如伴随在如此光彩照人的洋子身边,或许自己的身体也会被映衬得熠熠生辉吧。

看来母亲也会一起来帮助姐姐的,这让三千子甚感欣慰。

走到离学校不远的坡道中途时,有人在连声叫着“八坂,八坂”。洋子闻声望去,原来是同班的山田道子。

“你早!就你一个人?!你妹妹呢?”

“昭子是个急性子,只要我出门时动作慢了一点,她就一个人走到头里去了。”

尽管平时和洋子算不上那么亲密的关系,可因为妹妹是一年级学生,刚好和三千子同班,所以山田姐妹俩常常在一块儿谈起洋子和三千子,对她们俩也不乏好感。

洋子是名冠全班的才女,而心地善良的道子在功课上近乎于全班的倒数第一,所以,总觉得洋子很难亲近。而且她有些担心,倘若过分接近洋子,或许会被人认为有阿谀奉承的嫌疑。

可一旦和洋子搭上了腔,才发现洋子一点也没有那种装腔作势的感觉,所以道于一边和她并肩走着,一边说道:

“今天有英语作文课,还有嬷嬷的会话课,我最怕了。”

“有时候一看课程表,发现那一天尽是些让人头疼的课,会觉得好讨厌呐。”

“是吗?就连洋子都那样的话,我等之辈可就是每天都如坐针毡了。”

道子爽朗地笑了,随即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啊,真想早点成为自由之身,没有考试,没有作业,终日悠闲自得。我呀,倒宁愿洗衣服和做饭呐。”

洋子不由自主地被道子那种诚恳坦率的说法吸引住了。

“说真的,要是能够快乐地学习就好了,可我们现在就像是为了应付老师的考试而用功似的,真是讨厌。”

自己不也是并非那么喜欢学习,而只是出于不愿把班级冠军的称号拱手让给别人的这种不服输的心理才拼命努力的吗?——这种念头倏然间划过了洋子的脑海,使她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