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换球门(第3/7页)

区老太爷倒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要事,说话这样客气,又说他太太有来此的可能,便让他在木椅上坐下了,自己在下手木椅上相陪。西门德在身上自取出雪茄来,点了火吸着,借了这吸烟的动作,他犹豫了若干分钟,然后继续说道:亚英亚杰两兄,都有信回来了?老太爷笑道:“真是博土劝对了,他们这一改行,就改好了。亚英不过是个小贩子罢了,比他当人家一个官医助手,要强十倍,上小馆子可以吃炒肉,也可以吃炒猪肝。”西门德笑道:“那么,亚杰当了司机,是更时髦的职业,当然更不止吃炒肉吃炒猪肝了。”老太爷因把亚杰亚英的事略略说了一遍,并把有人出二千元一月请亚雄去当私人教授的话,也对西门德说了。

西门德听了这些话,只管点头,好像表示很羡慕的样子,不住微笑。等老太爷说完,他笑道:“对的!我早已听到这个消息了。老先生见地很高,竟是肯牺牲小我,劝阻亚雄不要干这件事。”老太爷道:“亚雄前几天进城去的,博士竟是会着他了?”西门德道:“老先生,你自己还不知道呢,这件事已经成为佳话了。老先生不是在这里认识一位虞老先生吗?他的大令郎,把老先生这件事在纪念周上,报告出来,借以劝勉他的部属,以为当公务员的,都应该学亚雄接受老太爷这个说法。把自己和服兵役的人比一比,究系哪个安逸?这样一比,就不必以当公务员为苦了。在星期一,我就遇到那个机关里两位朋友,先后把这事告诉我了。”老太爷笑道:“这倒真是不虞之誉。我在旷野里和亚雄说着这话,根本不曾料到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不想竟是让虞老先生听去了。我们倒成了晚年的朋友,更不想到他的公子拿去作了纪念周的演讲材料。有些机关,对于纪念周的演讲,是感到困难的,没有话说,偏要找话说,所以我那一番话也不过是给人家起草了一篇演讲稿子而已,其实无足轻重!”西门德笑道:“可是在虞老先生那方面,一定是把区老先生的风格,大大的在儿子面前介绍了一番的。我倒有意和这虞老先生认识一下,老太爷可以给我介绍介绍吗?”区老太爷倒没有介意西门博士这里有什么作用,便笑道:“这位新的老朋友,倒是和我谈得来,每日都在茶馆子里会面,你要会他,那很容易,回头我们一路上小茶馆去就是了。”西门德连说了两声“好极”,就不再提这事。

说了几句闲话,西门德打开皮包,取出几支雪茄递给老太爷,笑道:“老太爷尝尝,这是真吕宋烟,口味很纯。”老太爷笑道:“你自己预备得也不多,留着自己慢慢用吧。”西门德道:“原因就是自己储蓄的也不多,我觉着每天吸两三支,不到一个星期就吸完了,迟早是断粮的,倒不如分给同好一点,大家尝尝。老太爷你不要看我随身就是这样一只皮包,我带这几支烟来,还是完全出于诚意。”老太爷对于吕宋烟,的确有点嗜好,博士如此说了,他将烟塞入棉袍大口袋里,只取了一支在手,翻来覆去的看着,然后又送到鼻子尖上嗅上两嗅。

西门德坐在一边椅子上,对他这行为冷眼看了一会,笑道:“爱酒者惜酒,爱烟者惜烟,此理正同。可是老太爷要继续吸吕宋烟的话,却比我容易到手。”老太爷正将雪茄头子送到嘴里去咬掉了一点,便又将烟搁下,向他问道:“我可以容易的得着雪茄烟?博士此话是何所指呢?莫非以为亚杰可以和我带来?你要知道由海防这条路带英美的烟进来,是极不容易的。”西门德笑道:“不必那样,你这位新的老朋友,就可以替你设法的。”老太爷道:“是的,他们家对运输方面,可以取得到联络。可是这位虞老先生,个性极强,他自己坐公共汽车,来往都不肯要一张优待证,他自不会在运输上面占什么便宜。”西门德听他这样说,便没有跟着说下去,只“哦”了一声,便将话止住。

闲谈之下,老太爷也曾问到博士的商务如何,他笑着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道:“究竟我们念书人,玩不过那些市侩。虽是和他们在一处混着,赚了几个钱,终日的和他们谈些毫无知识的话,这精神上的惩罚,颇也够瞧。我想还是另谋事业的发展吧。”老太爷已是燃着了雪茄,仰靠了椅子背,将烟枝放在嘴里,欣赏那烟的滋味,听了这话,便喷出一口烟来,似乎带一点摇头的样子,因道:“难道博士还要重理旧业吗?那么,这好的烟味,可就尝不着了。”西门德沉吟了一下道:“我打算办一点小小工艺,而这工厂还要讲个自给自足,兼着养猪种菜。”说着,他起身打开皮包来,将一份油印的计划书,交给区老太爷道:“老先生,请你指教指教。”这区老太爷生平就不大爱看公事,更也不谈功利主义,对这种计划书,根本感不到兴趣。但是博士既交过来了,他也不能不看,于是左手夹着雪茄,右手捧了计划书。

博士也觉得他有点随便,将身体由椅子上偏过来,手靠了茶几,伸着头道:“这决非官样文章。”老太爷点了头说着一声“是”。博士手指夹了雪茄伸过来,遥遥地指着计划书道:“这是于国家,于社会,都有莫大关系的事,不仅是自己可以作一点事而已。”老太爷依然点着头说着是。西门德只好伏在茶几上,静等老太爷将计划书看完,然后笑问道:“老先生,你觉得这篇计划如何?可以拿得出去吗?”

亚男在一边看到,心里想着,这位博士是何道理?只管把办工厂计划来和父亲商量?原来不想多事,但她见西门德只管把一篇计划书唠叨着,便插嘴笑道:“博士办实业,倒来问着这二十四分外行的家父,你不问倒也好些,你问过了,反而会上了当,你还是少问他吧!西门德只管在茶几沿上敲着灰,沉吟着笑道:虽然……虽然……不能那样说。”

区老太爷觉得自己女儿给人家这个钉子碰得不小,因道:“你也太觉你父亲无用了。博士哪会就把他的伟大计划来问我,老朋友见面,不过把这事来作谈话资料罢了。走,我们出去坐坐乡茶馆。”他故意把这个约会,引开了话锋。

这个约会倒适合了西门德的意思,连说“好极好极。”于是老太爷取了一些零钱,和西门德走出来。

路上行走之时,西门德突然问道:“这个茶馆,就是虞老先生常来的那家吧?”老太爷虽不是心理学家,可是他听了这话,也了解他是什么意思,因道:“是的,街上有两三家好一点的茶馆,我们都去。但也有个一二三等。必是认为一等的那家客满,我们才去二等的那家,每日在街上彼此互找,总可以会着的。”西门德又不大在意的,顺口说了两声“好极好极”。区老太爷想着,他倒极仰慕这位虞老先生,极力的想着一见,那就首先去找虞老先生吧。因之走第一个茶馆没有看到人,就改走第二家茶馆,一直找了三四家茶馆,依然不见虞老先生。还是回到第一家茶馆来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