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神道

一八七一年一个会念咒的和尚来到上海,在龙华寺前表演了一项绝技,在他错落有致的音调下,地面出现了数以万计的蚂蚁,纷涌爬动,犹如微澜的湖面,最终汇拢成“普度众生”的字样。

但是龙华寺的大门仍紧紧关闭,禅宗临济一脉在龙华寺已传承了七代,高僧大德辈出,面对一个外乡和尚的斗法竟然没有回应,令上海市民大失所望。此事过后,念咒和尚广收门徒,其中有许多富豪高官,他的威信越来越高,他的蚂蚁在酒会、舞厅、政府机关中也照样出现。

一八七二年,上海大旱,富商高官以及市民们要求他作求雨法会。他的法会富丽堂皇,八百平方米的会场笼罩在一条巨大的绸缎之下,作为遮阳大棚。绸缎是杭州织锦,价格高昂,由一千五百信徒买来一千五百匹,八十少女连夜手工缝制在一起。

绸缎为金黄色,暴烈的阳光透过绸缎转化得柔和,叠印在念咒和尚的脸部,反射出圣洁的光芒,令参加法会的群众升起了无比信心。他们跟着和尚念诵,渐渐进入平静祥和的精神境界。

他们齐声念诵的音量传出很远,起码有一秒的时间里,整个上海的居民都感到自己的心房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渐渐地,绸缎下出现了蚂蚁,接着各种昆虫或是爬着或是飞着赶来了。昆虫的大量聚集,吸引了麻雀、燕子,甚至飞来了几只海鸥。小型鸟类的聚集,使得大量猛禽出现,那些老鹰秃鹫放肆地捕食。

天空中滴下晶莹的血珠,玷污了绸缎的金黄,惊得人群骚乱,挤倒了撑开绸缎的木架。在八百米绸缎的包裹中,近千人相互践踏,此时天空降下雨来。

雨水渗入绸缎,隔绝了空气,清朝的窒刑便是用蘸水的绸布一张张贴上犯人的口鼻。参加求雨法会的人竟然全数被活活憋死。

出了此等惨事,上海道台请龙华寺做安抚亡灵的法会。此次法会没有遮阳的大棚,法华寺僧人列队整齐地进入法会会场,暴晒在阳光下,仪容庄重。引得参加法会的民众啧啧称赞:“这才是真正的佛门中人。”

一个江西的道士在一八八一年来到上海,挂单到白云观,自称会斋米画的技艺。斋米画就是小勺泼洒白米的绘画技术,用来祭祀庆典。

白云观有一位八十岁的老道也会此法,但没有江西道士的图案绚丽,江西道士的图案层出不穷,仿效着唐宋道观中的著名壁画,看来他游历过不少地方。尤其江西道士在正殿的地面上泼画出的巨幅吕洞宾画像,更因白米的颗粒感而仙气飘逸,招引得道家信徒争相膜拜。

庆典过后的当晚,白云观住持发现神龛中的吕洞宾像不见了。那是一块整玉雕琢,为清朝嘉庆皇帝所赐。搜查了所有道士的房间,未获,住持召开集会,分析出雕像一定是外人在庆典时趁乱所窃,要委派一人去观外花花世界中侦破找寻。

那位也会斋米画、年过八旬的老道建议:“贼人必定对我观道士极熟,要去找寻必得是张陌生面孔,江西道士最为合适。”得到一致同意。

当晚江西道士剪掉发髻,换上一名道教信徒奉献的西装,穿上住持派人买来的皮鞋,怀揣十块银圆,向众道士一作揖,就此走出了白云观。

这位江西道士一去便再无消息。不久后,江西白云观有五位道士来访,体态彪悍,似乎身具武功,他们腼腆地询问:“听说有一个会斋米画的道士曾在你处?”

主持尴尬地说出吕祖像丢失的事件,这伙来访者说,这也是他们道观的情况。原来那名江西道士是著名的文物大盗,仗着一手出色的斋米画,挂单到各个道观,他在江西偷的是一尊张三丰雕像,乌金所制,清朝道光皇帝所赐,五个道士前来便是要捉拿此贼。

那位也会斋米画、年过八旬的老道,因为建议用陌生面孔寻访,令大盗脱身,遭到埋怨,老道从此不再与人说话。神龛中有了新的吕祖像,木雕,浦东家具厂所制。

第二年的吕祖诞辰,依旧由老道绘制斋米画,所有人都惊讶他技术的提高,老道朝糯米画就的吕祖拜了一拜,说出他禁语一年后的第一句话:“那个贼画得还是不错的,我学了点。”

一八九一年,一个法国牧师来到上海,收养了几个孤儿建立了教堂。他是一个贫苦农民的孩子,在法国时便不知该如何与权贵阶层搞好关系,到了上海仍秉性不改,与自己的法国同胞关系冷淡,他理所应当地贫贱无钱,不料却遭到了绑票勒索。

一天他正对着圣母像祈祷,忽然脑袋一痛,便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发现一伙中国强盗围拢着自己。他被绑票,用来向法国租界勒索,由于勒索的钱财过高,法国官员对此事不再理睬。

强盗头子抱怨:“还以为外国人个个都值钱,谁想还有不值钱的。”便要杀他了事。

法国牧师声泪俱下地言说教义,企图令强盗们良心发现。听了一会,强盗头目恍然大悟:“洋鬼子的皇帝叫作上帝。”

提起皇帝,强盗头子动了感情,说自己本是读书人,因考取功名不成才做了强盗,要想做官先当强盗是条捷径,只要混成大号强盗,中国皇帝就会招安,一投降便会赏个官当,可惜自己尚属小号,前途茫茫,徒自感伤。

情绪低落的强盗头子把牧师放了,牧师却记住了他心底的感伤,回去后生平第一次走动关系,通过法国官员认识了上海道台。很快,强盗头目受到了招安,在道台府做了衙役,感激之下,强盗头目带领三十几个强盗皈依了洋教。

牧师晚年回到法国,因传教功绩受了勋章,安详地死在写回忆录的书桌上。他的回忆录只写了个开头,为:“我平生最好的一次讲道,是在强盗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