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第4/5页)

我也坐在窗台边,看到同学如潮水般涌过来,两扇窗户边一下子挤满了脑袋,后面还有人不断地往前涌。我快被他们压得喘不过气,就让出了座位,教室门口的阳台上也挤了长长的一溜,大家显得很兴奋,说起国光的爸爸带着枪上门,脸上都带了几分嘲弄的味道。

只有我一个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很多同学都看出了我的异样,他们也知道事情闹大了跟我有关系,可是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也没有人过来安慰我。

操场上传来了动静,感觉像在放炮仗,国光他爸爸每说一句话,都要拉长声调骂一声娘。安静的办公室里探出了一个脑袋,是我们的音乐老师,她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随后,办公室里涌出了人群。我看到邱老师敏捷的身影,很多老师都试图拉住他,但被他挣脱了,于是大家簇拥着去了操场。

女老师们无事可做,来驱赶我们回教室。我们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我眼睛往楼下一瞥,看到一伙男老师组成了一支手无寸铁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操场中央进发。

我不敢多看,操场上乱糟糟的,教室里的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朝我这边张望,这种暴露在众目睽睽中的感觉非常难受。外面的分贝越来越高,我那时候真的怕极了,我很担心,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枪最终是没打响,上课的铃声响了,老师一进来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她同时要求我们靠窗的同学把窗户也关紧。这堂课,老师的声音下意识地重了,可我还是能透过窗户隐约地辨认外面的情况,外面下雨了,雨滴很大,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了“笃笃”的声响,操场上一下子安静了。

我以为一场大雨平息了一场风波,下了课之后,我才发觉国光的爸爸没走。他和邱老师,还有很多老师都聚在校长室,双方争论得面红耳赤,像村子里两户人家打完架后,坐在村长办公室一样。

我偷偷地去看了一眼,发现那把猎枪靠墙竖着,显得特别扎眼。还有一个老师不停地拎着热水瓶给大家倒茶水,在那样的氛围里,给人倒茶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我注意到那个老师的脸比谁都红。

那天回家,我把看到的情形跟我爸爸讲了,爸爸起初很惊讶,他说,“哦?长本事了!”随后他又笑得轻描淡写,说国光的爸爸就是这样的人,这都是吓吓人的,其实他胆子小着呢,起不了多大的浪花。

爸爸这么说,并没有减轻我心里的恐惧。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天在校长室调解得并不成功,不然国光应该回来上课了。国光的位置一直空着,邱老师来给我们上课,上课前也总往我方向瞧几眼,我知道他也在看国光回来了没有。背后的位置空着,我的心也一直悬着。

有一天,妈妈似乎看出了点苗头,她跟爸爸说,孩子整天皱着眉头,是不是吓着了?

我爸爸看了看我,一脸不信,他说,不可能吧?

妈妈不放心,让爸爸去找找“白头”老师,让他在学校帮忙看着我点。爸爸一提起“白头”老师,显得有些犹豫。从不发脾气的妈妈突然就急了,她说,“当初你不去出风头,会有今天的事吗?”这一句话就把爸爸问哑了,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忸怩不堪的样子,他说,当年读书时调皮捣蛋,不知道现在老师还会不会怪罪。

我看到妈妈又怒又笑的样子,以为她会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爸爸和“白头”老师见面在一个下午,我被叫到了教务处,我看到他们像久违的老朋友,相互拉着臂膀拍打着对方,爸爸的身上仿佛复活了年轻时的光芒,这让他看上去有了一些魅力。两个人见面,聊的都是过去的事,爸爸的脸上经常会浮现出难为情的神色。他们也说了很多关于我的话,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白头”老师说我太腼腆,不像我爸爸。

后来,他们说到了国光的爸爸,两个人都亲昵地叫他“一撮毛”。讲到前几天他来学校闹事,“白头”老师说,那天他刚好不在,不然当面就骂他一顿,背着猎枪到学校来,算什么事呢?

爸爸郑重其事地说,这事还得您来管!

“白头”老师就笑了,他说:“我也不知道这张老脸还管不管用,校长后来是找过我,他知道你们当年都是我的学生。”

爸爸拍着“白头”老师的手说,“这事就拜托您了!”他又看着我说,“儿子太胆小,我怕他没法安心读书,所以特地跑来跟您说。”

我很厌恶爸爸这么说我,尤其在老师面前。我再胆小也是他生出来的,当初为什么不把我生得胆大点呢?

“白头”老师去了国光家,这是云飞回来告诉大家的。云飞家离国光家不远,那天放学回家,他就看到了“白头”老师和国光的爸爸站在小店门口,起初还好好的,后来两个人就越说越激烈,看上去变成了吵架。

“白头”老师说:“你以为背着猎枪到学校走一圈,就能吓破邱老师的胆?”

“我就是要吓破他的胆,现在我儿子被他一耳光打得不敢出门,如果他不上门来磕头认错,这事就算没完!”

有邻里街坊出来劝国光的爸爸,说人家好歹也教过你读书,怎么能这么没礼貌?这句话一说,点燃了“白头”老师的自尊心,他说:“教了一辈子书,现在都教到你儿子了,像你这样的学生还从来没碰到过。”

国光的爸爸一下子脸红脖子粗,他说:“好的,我也不需要你认我这个学生!”

云飞说到这里,我就知道“白头”老师是白跑了一趟。

云飞说:“更精彩的在后头,到了晚上,国光家里传出了磨刀声,动静很大,我爸爸都已经躺下了,特意爬起来看,看到国光的爸爸在一块磨刀石上磨刀,磨的那把刀是正宗的剔骨尖刀。我爸爸问他,大晚上磨刀干吗?他说要杀个人。我爸爸说,你别开玩笑了。他说,不开玩笑,一定要杀出条人命来。”

我当时的脸色也白了,有同学问云飞,国光的爸爸想杀谁啊?云飞很诡异地说了一句,那还有谁?

那天,一直下着雨,我看着窗外,感到惶恐不安。我想,如果雨在一刻钟内停了,我就跑去告诉邱老师,但雨没停。

那天,我除了匆匆忙忙上过两趟厕所,中途一刻也没离开过座位,但等到放学,也没见国光的爸爸闯到学校来。

第二天,云飞来上学的时候,他跟我们说,晚上,国光的爸爸又磨了一夜的刀,大晚上磨刀,太吓人了,听久了会毛骨悚然。

我很想提醒我的同桌,让她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邱老师,最终我也没勇气跟她提,我总是这么宽慰自己:像我同桌这么机敏的课代表,不需要别人提醒,她也会跟邱老师说的。但从邱老师安然的表情来判断,她好像也没去说。这很奇怪,大家都觉得很恐怖,可是都保持了沉默,这似乎成了一个不能说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