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你太傻太天真

郑艾平努力让张晓蕾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死的?”

“车祸。”

郑艾平安慰地摸摸张晓蕾的脑袋,说:“你在急救中心啊,哪天不看到死人才该庆幸,这都工作那么久了,怎么还怕死人?好了好了,别感伤了,哥哥抱抱。”

郑艾平抱住张晓蕾,她面色凝重,又来了一句:“可这人不是被撞死的,是被我们给疏忽死了。”

郑艾平一愣:“怎么回事?”

张晓蕾开始回忆:“昨天晚上发生连环车祸,三起追尾,一堆人撞得乱七八糟的送到医院,搞得我们手忙脚乱。苏医生到最后累得不行了,就在休息室里靠了一会儿。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喝酒摔跟头的,眼睛擦伤了,人看着还蛮清醒的,杜丰生估计也累坏了,想想就没叫苏医生,直接把病人打发到眼科去缝合了。结果眼科给他缝到一半的时候,发现他脑出血……”

“没救回来?”

张晓蕾点点头,说:“死在手术台上了。我听苏医生怪杜丰生,说你怎么不叫我呢?”

“杜丰生怎么说?”

张晓蕾迟疑了一下,说:“杜丰生说,看苏医生太累了,就想让他睡会儿,苏医生骂他糊涂。但我自己的感觉是杜丰生自己太累了,把病人往外推。”

“你不是杜丰生,你不要把个人的观感放进去,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郑艾平规劝她。

张晓蕾没法摆脱心里的愧疚感:“挺作孽的啊!好好一个人,很年轻的。而且,我看到事后苏医生跟杜丰生说,‘赶紧把病史补一下,万一要打官司,六小时以内的急救病历都认的。’然后杜医生就在病历上写患者神志清醒,无恶心呕吐,否认全身疾病。但其实病人出大门以后,就吐了。”说完紧张地握住郑艾平的手。

“现在呢?现在什么情况?”

张晓蕾纠结的肠子都快打结了:“病人家属不干了,说交代得清清楚楚,一个这边手写诊断书上没什么大问题的人怎么就死了呢!病人家属问,为什么不做个CT ?”

“苏大夫现在怎么说?”

“苏大夫,苏大夫说,病人自己主诉自己没有头晕症状,看起来也很清醒,所以就没必要拍片子。但陪同来的家属说,苏医生当时根本就不在场,那个小年轻大夫根本就没问他,直接就打发到眼科医院去了。还说我当时就在旁边,我可以作证。”张晓蕾垂下了头,显得很无助。

郑艾平继续追问:“那你怎么说的?”

“我当时没说话。苏大夫赶紧把我给支回来了,不让我在那儿呆着。”

郑艾平停止了发问,他大概了解清楚情况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一手拉过张晓蕾,看着她严肃地说:“你这两天不要去医院了。我跟你说啊,你什么都没听见。”

张晓蕾满脸震惊地看着郑艾平:“我……啊!你让我说谎啊!可是我明明就是听见了啊!”

“大姐!这关你什么事啊!你不过是个当班小护士,头上有俩医生顶着呢!你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你不记得了。”郑艾平再次重申,这种事情不是她一个小护士几句话就能够说得清的。

张晓蕾生气地甩开郑艾平的手,大声质问:“你让我推脱责任啊?你让我装傻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不只关系到一条人命,还关系到一群人的一生!人这一辈子违背自己良心的时候肯定不会只有一次,这是社会教给我们的最无情的现实一课。推脱责任的你又不是开天辟地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郑艾平再次拉起她的手,安抚地说。

“我良心过不去。”她就是做不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没关系的,慢慢就过去了,习惯了就没良心了。”郑艾平的语气显得很冷淡。

张晓蕾眼神闪烁,她来回踱步,叹了口气,说:“可,可我觉得,这跟我印象里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差距好大啊!这样的护士,不如不当!”郑艾平觉得有点无奈,她怎么就不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呢?

“张晓蕾同学,你太傻太天真。你现在想怎样?跳出来窝里反?站在病患那边指证你同事的过失?这样从情感上、良心上你就安了?然后天天跟人在一起上班?你是打算对不起那些你有可能终身都不见的人,还是打算得罪这些天天要见的人?没人让你撒谎啊,你只是不说。”

张晓蕾彻底地没了主意,她一脸幽怨地看着郑艾平。

郑艾平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我们手上沾的人命,肯定比相当多一批人要少。总比不过毒大米吧,总比不过煤老板吧,总比不过大头婴儿吧?人要善于原谅自己的过失。就这样吧,你现在就给我回家睡觉!”

霍思邈忙着给刘晨曦拉皮条,替他申请科研基金给评副教授添点料草。

霍思邈对着老实的晨曦挤了挤眼睛,说:“哎,我已经给你蹚好路子了,我跟评审委员会主席的老婆已经义结金兰了,跟她老公也把酒言欢过了,然后就郑重把你介绍出去了。你知道她是谁?”

刘晨曦:“我对你的太太团向来摸不清路数,如何知道是哪位十八楼高干?”霍思邈邪邪一笑:“你错了。这位大姐你是认识的。她住医保病房,不肯挑四十八床那个。你……什么时候有空跟人家吃个饭?表达一下仰慕之情,顺便让她为你的项目提点专业意见?”

“啊?她是官太太啊?真不像啊!好像很朴素嘛,还住医保病房。”

霍思邈哈哈大笑:“我就喜欢你这种诚实的幽默。听说她老公虽然是个政府官员,人却是挺好的。这话听着是不是别扭?”

刘晨曦想了想,说:“好话在你嘴里,听着都不好受。你爸爸就是政府官员,你知道他在我们这里威望有多高?以至于到现在都能庇护你。好,这个事,你负责安排。我听你的。”

这时,两个人开始注意到坐在一旁躺椅上的郑艾平,他的情绪看起来很低迷,少见的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

刘晨曦关心地问:“小郑,听说你女朋友昨天晚上遭遇重创是吧?”

郑艾平辩解:“她一小姑娘,关她什么事啊!她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忙都忙不过来了。”

“你不用跟我们解释,你做的是正确的。你是一个好同志。”刘晨曦中肯地说。

霍思邈插话:“小郑,其实你不用想太多。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有私心的,比如我,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就是坏人。我们都有做好人的意愿,但缺乏做好人的环境。打个比方,我非常想搀扶一下南京的徐老太,但她现在弄得我看见谁跌倒我都要先拍张照留证然后再找个旁证,然后再去行善。我也非常想把路边拦车的孕妇给送进医院,可我怕我一下车就给人当头敲晕,我就只能狠心踩油门而过。我还很想跳进河里救人,我怕自己万一光荣了,还要连累你们大家出打捞尸体费。所以,小郑,无论你们作什么样的决定,你并不孤独。你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