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第3/7页)


  丽达非常疲乏,把头枕在旅行袋上打起盹来。保尔耷拉着两条腿,坐在铺边上抽烟。他也很累,但是没有地方可以躺下。凉爽的夜风,从车窗吹进来。车身突然一震,丽达惊醒了。她看见保尔的烟头在发光。“他会一直这样坐到天亮的,看样子,他是不愿意挤我,怕我难为情。”
  “柯察金同志!请阁下把资产阶级那套繁文缛节扔掉吧,来,躺下休息休息。”她开玩笑说。
  保尔在她身边躺了下来,非常舒服地伸直了两条发麻的腿。
  “明天咱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睡吧,你这个爱打架的家伙。”她坦然地用胳膊抱住她的朋友,保尔感到她的头发挨着了他的脸。
  在保尔的心目中,丽达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为同一目标而奋斗,她是他的战友和同志,是他政治上的指导者。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女人。这一点,他是今天在天桥上第一次意识到的,所以,她的拥抱使他心情很激动。他感觉到她那均匀的呼吸,她的嘴唇就在很近的地方。这使他产生了要找到那嘴唇的强烈愿望,不过他还是用顽强的毅力,把这种愿望克制住了。
  丽达似乎猜到了保尔的感情,在暗中微笑了。她已经尝过爱情的欢乐和失掉爱情的痛苦。她先后把她的爱情献给两个布尔什维克,可是,白卫军的子弹却把那两个人从她手中夺走了:一个是英勇的、身材魁梧的旅长,另一个是生着一对明亮的蓝眼睛的青年。
  车轮有节奏的响声很快就使保尔入睡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汽笛的吼声才把他吵醒。
  最近,丽达都是很晚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那本笔记本不常打开,写的几则日记,也都很简短。
  8月11日
  省代表会议结束了。阿基姆、米海拉和其他一些同志都到哈尔科夫参加全乌克兰代表会议去了。日常事务工作全部落到了我的身上。杜巴瓦和保尔都收到了列席团省委会议的证件。杜巴瓦从到佩乔拉区担任团委书记以后,晚上就不再来学习了。他工作很忙。保尔还想继续学习,不过有时候我没有工夫,有时候他又到外地出差。由于铁路上的情况日益紧张,他们那里经常处于动员状态。昨天,扎尔基到我这里来,他很不满意我们从他那里调走一些人。他说,这些人他也非常需要。
  8月23日
  今天我从走廊走过时,看见潘克拉托夫、柯察金,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站在行政处门口。我往前走,听见保尔正在讲着什么事:“那边的几个家伙,枪毙了也不可惜。他们说什么‘你们无权干涉我们的事务。这里的事自有铁路林业委员会作主,用不着什么共青团来管。’瞧他们那副嘴脸……这帮寄生虫可找到了藏身的地方!……”
  接着就是一句不堪入耳的骂人话。潘克拉托夫一看见我,捅了保尔一下。他回过头来,看见是我,脸都白了。他没敢再看我,连忙走开了。这回他大概会有很长时间不到我这里来,因为他知道,对于骂人,我是不能原谅的。
  8月27日
  今天常委会开了一次内部会谈。情况越来越复杂。现在我还不能把全部情况都记下来——不允许。阿基姆从县里回来了,心情挺不好。昨天在捷捷列夫站附近,运粮专车又被人弄出了轨。看来,我得索性不写日记了,反正总是那么零零碎碎的。我正等柯察金来。我今天见过他,知道他和扎尔基他们五个人正在组织一个公社。
  一天中午,保尔在铁路工厂接到一个电话,是丽达打来的。她说今天晚上有空,让他去继续学习上次那个专题:巴黎公社失败的原因。
  晚上,他走到大学环路那栋房子的门口,抬头看了看,丽达的窗子里有灯光。他顺着楼梯跑上去,用拳头捶了一下房门,没有等里面应声,就走了进去。
  丽达的床上,一般男同志连坐一下的资格都没有,这时却躺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他的手|枪、行军背包和缀着红星的军帽放在桌子上。丽达坐在他的身旁,紧紧地拥抱着他。他们正兴高采烈地谈着话……丽达喜气洋洋,朝保尔转过脸来。
  那个军人也推开拥抱着他的丽达,站了起来。
  “我来介绍一下,”丽达一面跟保尔打招呼,一面说。“这是……”
  “达维德·乌斯季诺维奇。”军人没有等她介绍,就大大方方地报了姓名,同时紧紧地握住了保尔的手。
  “没想到他会来,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丽达笑着说。
  保尔握手时的态度却很冷淡。一种莫名的妒意,犹如燧石的火星在他的眼睛里闪了一下。他看见达维德袖子上戴着四个方形组成的军衔标志。
  丽达正想说什么,柯察金马上拦住她说:“我是来告诉你一声,今天我要上码头去卸木柴,你别等我了……恰巧你这儿又有客人。好了,我走啦,同志们还在楼下等着呢。”
  保尔突然闯进门来,又突然消失在门外。他的脚步声迅速地在楼梯上响着。下面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之后,就没有什么响动了。
  “他今天有点反常。”丽达回答达维德那疑惑的目光,这样猜测说。
  ……天桥下面,一台机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庞大的胸腔中喷出了金色的火星。火星缭乱地飞舞着,向上冲去,在烟尘中熄灭了。
  保尔靠着天桥的栏杆,望着道岔上各色信号灯的闪光出神。他眯起眼睛,讥讽地责问自己:“真不明白,柯察金同志,为什么您一发现丽达有丈夫就那样痛苦?难道她什么时候说过,她没有丈夫吗?好吧,就算她说过,那又怎么样呢?为什么您突然这样难过呢?亲爱的同志,您不是一向认为,你们之间除了志同道合之外,并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吗?……您怎么忽略了这一点呢?嗯?再说,要是他不是她的丈夫呢?达维德·乌斯季诺维奇,看姓名可能是她的哥哥,也可能是她的叔叔…… 要真是这样,你无缘无故就给人难堪,岂不是太荒唐了吗?看来,你也是一个糊涂虫,不比任何笨蛋强。他是不是她的哥哥,一打听就可以知道。假如真是她的哥哥或叔叔,你还有脸见她,跟她说话吗?得了,往后你再也别想上她那儿去了!”
  汽笛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