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十四号和二十七号(第4/5页)

唐太斯用手去一摸,发觉原来是一条横梁。这条横梁挡住了,或更贴切地说,完全堵住了唐太斯所挖成的洞,所以必须在它的上面或下面从头再挖起。那不幸的青年没料到会遇到这种障碍。“噢,上帝!上帝呵!”他轻声地说,“我曾这样诚心诚意地向您祷告,希望您能听到我的话。你剥夺了我的自由,又剥夺了我死亡的安息,是您又让我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我的上帝呵!可怜可怜我吧,别让我绝望而死吧!”

“是谁在把上帝和绝望放在一块儿说?”一个象是来自地下的声音说道,这个因隔了一层而被压低了声音传到那青年人的耳朵里,阴森森的,象是从坟墓里发出来的。爱德蒙感到头发都竖了起来,他身子向后一缩,跪在了地上。

“啊!”他说,“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四五年来,除了狱卒以外,他再没有听到过别人讲话,而在一个犯人看来,狱卒不能算是个人,他是橡木门以外的一扇活的门,铁栅栏以外的一道血和肉的障碍物。

“看在上帝的份上,”唐太斯说道,“请再说话吧,虽然你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你是谁?

“你是谁?”那声音问。

“一个不幸的犯人。”唐太斯回答说,他答话的时候毫不犹豫。

“哪国人?”

“法国人。”

“叫什么名字?”

“爱德蒙唐太斯。”

“干那一行的?”

“是一个水手。”

“你到这儿有多久了?”

“是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来的。”

“什么罪名?”

“我是无辜的。”

“那么别人指控你什么罪?”

“参与皇帝的复位活动。”

“什么!皇帝复位!那么皇帝不在位了吗?”

“他是一八一四年在枫丹白露逊位的,以后就被押到厄尔巴岛去了。你在这儿多久了,怎么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我是一八一一年来的。”

唐太斯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人比自己多关了四年牢。

“不要再挖了,”那声音说道,“只告诉我你的洞有多高就得了。”

“和地面齐平。”

“这个洞怎么遮起来的?”

“在我的床背后。”

“你关进来以后,你的床搬动过没有?”

“没有。”

“你的房间通向什么地方?”

“通向一条走廊。”

“走廊呢?”

“通到天井里。”

“糟糕!那声音低声说道。

“哦,怎么了?”唐太斯喊道。

“我算错啦,我计划里的这一点缺陷把一切都毁了。设计图上只错了一条线,实行起来就等于错了十五尺。我把你所挖的这面墙当作城堡的墙啦。”

“但那样你不是就挖到海边去了吗?”

“那就是我所希望的。”

“假如你成功了呢?”

“我就跳到海里,登上附近的一个岛上,多姻岛或是波伦岛,那时我就安全了。”

“你能游那么远吗?”

“上帝会给我力量的,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完了?”

“是的,你小心别再挖了。别再干了。听候我的消息再说吧。”

“至少请告诉我你是谁呀。”

“我是——我是二十七号。”

“那么你信不过我吗?”唐太斯说。他似乎听到从那个无名客那儿传过来一阵苦笑。

“噢,我是一个基督徒,”唐太斯大声说,他本能地猜想到这个人是有意要弃他而去。“我以基督的名义向你发誓,我情愿让他们杀了我也不会向刽子手们吐露一点实情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别离开,别不和我说话,不然我向你发誓因为我已忍耐到了极限,我会把头在墙上撞碎的,会懊悔的。”

“你多大了?听你的声音象是一个青年人。”

“我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因为自从到了这里以后,我就不曾计算过时间。我所知道的只是当我被捕的时候,我刚满十九岁,当时是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

“那你还不满二十六岁!”那声音轻轻地说,“在这个年龄,是不会做奸细的。”

“不,不,不!”唐太斯喊道,“我再向你发誓,就是他们把我剁成肉酱也不会出卖你的!”

“幸亏你对我这样说,这样请求我,因为我就要另去拟一个计划了,不顾你了,但是你的年龄使我放了心。我会再来找你的。等着我吧。”

“什么时候?”

“我得算算我们的机会再说,我会打信号给你的。”

“千万别抛弃我,即使请你到我这儿来,要不就让我到你那儿去。我们一同逃走,即使我们逃不了,我们也能说话,你谈你所爱的人,我谈我所爱的那些人。你一定爱着什么人吧?”

“不,我在这个世界上孤单一人。”

“那么你会爱我的。假如你年轻,我就做你的朋友,假如你年纪大了,我就做你的儿子。我有一个父亲,要是他还活着,该有七十岁啦,我只爱他和一个名叫美塞苔丝的年轻姑娘。我父亲没有忘了我,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但她还爱不爱我,那就只有上帝知道了。我会象爱我父亲那样爱你的。”

“很好!”那声音答道,“明天见。”

这几个字的语气无疑是出于诚意的。唐太斯站起身来,象以往做的那样小心地埋藏了从墙上挖下来的碎石和残片,把床推回去靠住墙壁。他现在整个儿沉没在幸福里了,他将不再孤独了,或许不久就会获得自由了。退一步说,即使他依旧还是犯人,他也至少有了一个伙伴,而犯人的生活一经与人分尝,其苦味也就减少了一半。

唐太斯整天地在他的小单房里踱来踱去,心里充满了欢喜。他有时竟高兴得发呆,他在床上坐下来,用手按住自己的胸膛。每有极轻微的响动,他就会一跃跳到门口去。有几次,他内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担忧,唯恐他会被迫同这个他把他当作朋友的人分离。如果发生这种事,他打定了主意,只要狱卒一移开他的床,弯下身来检查那洞口,他就用他的瓦罐砸碎他的脑袋。这样他会被处死,但他本来就已经快要忧虑绝望而死了,是这个神妙不可思议的声音又把他救活了过来。

傍晚时分,狱卒来了,唐太斯已上了床。他觉得这样似乎可以把那未挖成的洞口保护得更严一点。他的眼里无疑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目光,因为那狱卒说,“喂,你又疯了吗?”

唐太斯没有回答。他怕他的声音会把自己的情绪泄漏出来。狱卒一边摇着头一边退了出去。夜晚降临了,唐太斯满以为他的邻居会利用这寂静来招呼他,他想错了。但第二天早晨,正当他把床拖离墙壁时,他听到了三下叩击声,他赶紧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