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五节(第3/5页)

年轻人信以为真,但还是不免要问问:“他”是干什么的?

“我的朋友,他是一个船长。”

这就可以避免他再追问下去,同时也抬高了自己的身价,因为一个经风历险、受人敬仰的船长居然拜倒在她裙下,这不说明了她多么有魅力吗?

于是实习生自惭形秽了。他也羡慕肩章,勋章,头衔。她当然喜欢这一套:看她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其实,艾玛还有一大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想法没有说出口来,比如说,她来卢昂,想坐一辆自备的蓝色*的马车,驾一匹英吉利骏马,还要有一个穿翻口长筒靴的马夫。是朱斯坦引起她这个想法的,他要求做她的侍仆;没有自备马车虽然不会减少她每次去幽会的乐趣,但却肯定会增加她回家的痛苦。

他们时常在一起谈到巴黎,她最后总是自怨自艾地说:

“啊!要是我们住在那里,该多么好!”

“啊!要是我们住在那里,该多么好!”

“难道我们现在不幸福吗?”年轻人温情脉脉地反问她,一面用手摸她的鬓发。

“对,我们幸福,”她说,我都幸福得要发疯了。吻吻我吧!”

她对丈夫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好,她为他做“阿月浑子”奶酪,晚餐后给他弹华尔兹舞曲。他觉得自己是世上运气最好的人,艾玛也过得无忧无虑,但是一天晚上.突然间,他问道:

“是不是朗珀蕾小姐给你上钢琴课?”

“是的。”

“我下午碰到她,”夏尔接着说,“在列亚尔太太家。我对她说起你来,她却说不认识你。”

这好像是雷轰头顶。不过,她还是若无其事地答道:

“啊!恐怕是她忘了我的名字!”

“也许在卢昂,”医生说,“不止一个朗珀蕾小姐教钢琴吧?”

“这也可能。”

然后,她赶紧说:

“不过我有她的收据。等等!我找来给你看。”

于是她走到书桌前,搜遍了所有的抽屉,翻乱了所有的文件,结果还是昏头胀脑,没有找到,夏尔尽力劝她不必劳神,为这些无所谓的收据伤脑筋。

的确,到了下星期五,夏尔在不见陽光的衣帽间换皮靴的时候,在皮子和袜子之间摸到了一张纸条,拿出来一看,上面写着:

兹收到三个月学杂费六十五法朗整,此据。

费莉西.朗珀蕾

音乐教师

“这鬼收条怎么钻到我靴子里来了?’

“那恐怕是,”她答道,“装发|票的旧纸盒里掉出去的,盒子不是放在木板边上吗!”

从这时起,她的生活成了用谎话纺织起来的艺术品,她把她的爱情掩藏在面纱的包装之下。

说谎成了一种需要,一种嗜好,一种乐趣。到了这种地步,如果她说昨天上街她靠右走,你就得相信其实她是靠左走的。

一天早上,像平常一样,她穿得相当单薄,动身到卢昂去了,不料忽然下起雪来;夏尔正有窗口看天气,一眼看见布尼贤神甫坐着杜瓦施市长的马车,要去卢昂。于是他跑下楼,拿了一条厚围巾交给神甫,拜托他一到红十字旅馆,就转交给他太太。神甫一到就问旅馆老板娘:荣镇的医生夫人住哪间房子。老板娘说:她很少光顾。因此,到了晚上,神甫在燕子号班车上碰到包法利夫人时,就说起这件为难的事,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因为他接着就谈起一位在大教堂的传道师来,说他口若悬河,阔太太都听得不肯走。

没有关系,他并没有寻根问底.但谁知道别人会怎样说呢。于是她想,以后还是每次在红十字旅馆下车更稳当,镇上的正派人士下楼看见她,就不会起疑心了。

不料有一天,勒合先生碰到她挽着莱昂的胳膊,从布洛涅旅馆里走出来,她吓坏了,以为他会张扬出去。其实,他哪里会那样傻!

不过,三天之后,他走进了她的房间,关上房门,说道:

“我等钱用。”

她说她拿不出钱来。于是勒合唉声叹气,说他帮过她多少忙。

的确,夏尔签过字的两张借据,直到目前,艾玛只付了一张,至少第二张呢,商人在她请求之下,答应换成两张借条,但是借款的日期却大大提前了。叹气后,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没有付款的帐单来,其中有窗帘、地毯、沙发套的料子、几件衣服、还有梳妆打扮的各种用品,加起来总数大约有两千法朗。

她低下头,他却接着说:

“你没有现钱,但有‘房产’呀。”

于是他指出在巴恩镇有一座旧房子,坐落在奥马尔附近,没有多少收益。房子原来是归田庄的,但包法利老爹把小田庄卖了,勒合对这些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知道占地多少公顷,邻居姓甚名谁。

“我要是你呀,”他说,“卖掉房子还清债,还有多余的钱好用呢。”

她怕不容易找到买主;他说也有可能找得到;她就问他怎样才能卖掉。

“你不是有委托书吗?”他答道。

这句话有如一阵清风,吹到她的脸上。

“把帐单留下吧,”艾玛说。

“哎!你何必麻烦呢!”勒合答道。

下个星期他又来了,并且自我吹嘘,说是大费周折之后,总算找到了一个什么朗格瓦,他早就打那座房子的主意,但不知道打算出什么价钱。

“价钱没有关系!”她叫了起来。

正相反,他倒不急,说要等等,试试这个家伙。这笔买卖值得跑一趟,既然她不能去,他主动提出效劳。去和朗格瓦当面打交道。

他一回来,就说买主愿出四千法郎。

艾玛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心花怒放。

“凭良心说,”他又加了一句,“出价不低。”

她马上拿到一半现款,当她要还清欠帐的时候,商人却说:

“说老实话,看到你一下子花完这么一大笔款子,我都觉得过意不去。”

于是她看着钞票,想到这两千法郎可以用来付多少风流帐呵!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她结结巴巴地说。

“啊!”他装出一个老实人的样子,笑着说,“要是你愿意的话,为什么不记帐呢?难道我不会替你精打细算么?”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里拿着两张长纸条,在手指中间转来转去。最后,他打开皮夹子,拿出四张期票放在桌上,每张票面上是一千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