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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姐,我就要走了,你还不肯让我多看你几眼!”觉慧似笑似怨地说。觉新和觉民都在旁边笑了。

琴又把脸掉过去看觉慧,她的眼光是那样地温柔,就像一个姐姐看她的亲爱的弟弟。凄凉的微笑掠过她的脸,她像要说什么话却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的脸上立刻恢复了平时的笑容。她充满好意地说:“你要看尽管看好了。如果还看不够,我送你一张相片,好不好?”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他们都是见证,”觉慧高兴地说,“我明天一定问你要。”

“我说给你当然会给你。你说,我几时骗过你?”琴含笑地说。

觉慧心里想:“你总有话说,我一定要找句话难住你。”他便说:“这一张还不够!我将来还会写信回来要你同二哥两个人合照的。”

他的话果然有效,琴装做没有听见的样子,掉过头去翻写字台上的书。

“好,将来一定送你,”觉民笑着代她回答了,接着又对觉新说:“大哥,我们的事情还要你帮点忙。姑妈已经答应了,妈想来也不会反对。只等我戴满爷爷的孝,我们的亲事就可以提出来。不过我们希望将来采用新式婚礼。”

觉新把眉头一皱,心里想:“难题又来了!”便顺口答道:“时间还早,到那时再说吧。大概总有办法。”最后的一句话是说来安慰觉民的,其实他正想着“大概不会有办法吧”。

“你们也到下面来吧,我在上海迎接你们,”觉慧兴奋地说。

“不过也没有一定。如果姑妈不肯走,我们暂时也不好抛下她走。而且即使要走,最早也还要过两年,不然恐怕两个人中间会有一个走不成。”

“那么琴姐的读书问题怎样解决?”觉慧关心地问道。

“她明年毕业,那时‘外专’也许会开放女禁了。不然就只有让她自己预备一两年,将来到下面去直接进大学本科。琴,你说怎样?”觉民说着又掉头去问琴。

琴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并没有露出不愉快的样子,也不说什么话。她相信觉民,而且也明白觉民是在为她打算。

觉慧不再说话了。他默默地看着琴和觉民。他时而羡慕觉民,觉得觉民比他幸福;他时而又为自己庆幸,因为自己可以到上海去,一个人离开他所讨厌的家到外面去创造新的事业。上海,充满着未知的新的活动的上海,还有广大的群众和蓬勃的新文化运动,和几个通过信而未见面的年轻朋友。

“我们还是到花园里头去商量。二弟,你同琴妹先去。”觉新好像记起一件大事似地这样说了。这时忽然听见袁成的沙声在外面唤“大少爷”,他便对觉慧说:“三弟,你也先去。我等一下就来。你们就在晚香楼等我吧。”他说完就匆匆地往外面走了。

琴和觉民弟兄还留在房里谈了几句话。觉民陪着琴先出去。过了一会儿觉慧才走出房间。他看见觉新站在天井里,跟袁成说话,一面打开了一只对联在念。

觉慧走到觉新旁边。觉新正打开下联,上面是这样的字:“家人同一哭,咏絮怜才,焚须增痛,料得心萦幼儿,未获百般顾复,待完职任累高堂。”

他知道是嫂嫂的哥哥从嘉定寄来的挽联,他心里一阵难过就走开了。他要到花园里找琴和觉民去,刚走出过道,正要转进园门,忽然听见黄妈在唤他。

“三少爷,今天厨房里头做燕窝酥,我晓得你爱吃,给你留得有。你要吃,喊我一声,我就给你蒸热端来,”老黄妈笑嘻嘻地望着他说。

“好,打二更时候你给我端来吧,”觉慧感动地笑答道,便走进花园去了。

觉新还立在那里望着这只挽联出神。袁成知道觉新在想念少奶奶,他心里也有点难过,便埋下头,仍然持着挽联的顶线等候觉新的吩咐。过了好一会儿,觉新忽然很快地把挽联卷了起来,叫袁成把它们放在屋里,自己却往花园走去。他想:“我们这个家需要一个叛徒。我一定要帮助三弟成功。他也可以替我出一口气。”便忍不住自语道:“你们看着吧。家里头并不全是像我这样服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