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4页)



觉民赶上来了。他看见这情形,默默地皱着眉头。

“四妹,什么事?你为什么这样难过?”淑华同情地问道。

“妈前天晚上因为‘礼拜一’的事情跟爹吵架,爹赌气走了,两晚上都没有回来……”淑贞抽泣地说。

“那么,五婶就拿你出气是不是?”觉民在旁边插嘴问道,他明白又是那同样的事情。

“昨晚上妈把我骂到半夜,”淑贞哭着答道。

“骂你?你又没有惹到她!”淑华不平地说。

“妈怪我不是一个男子。她说她受爹的气都是我带给她的,”淑贞老老实实地说。

“这又不是你的错!她自己为什么不象喜儿那样生个小弟弟出来?她不该总是欺负女儿!她既然望你将来替她出气,为什么又不让你多读几年书?真正岂有此理!”淑华气愤地说。

“三姐,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该我一个人过这种日子?你告诉我,为什么单单该我一个人受罪?”淑贞伤心地哭诉道。

“四妹,你不要这样伤心,以后总有办法,”淑华没法回答淑贞的疑问,她只能用这样的话劝慰淑贞。

觉民默默地看了淑贞两眼。他又把眼光从淑贞的身上掉开,去看面前的湖水。水非常明亮,水里有蓝天,有白云,有红日。水里有个广大的世界。他不禁痛苦地想:为什么仍旧有这么多的痛苦?为什么他们献出了那么多的牺牲以后,今天还得不到安宁?淑华的声音把他的思路打断了。

“我真恨,恨我不生在古时候!我可以拿支枪拿把刀开辟出一个新世界来。我一定要好好地保护你,”淑华咬牙切齿地说。

这种幼稚的思想使得觉民微微地发笑了。这是旧小说的影响《镜花缘》,《施公案》,《三门街》,《七侠五义》;颜紫绡,张桂兰,楚云,还有许多理想的人物,这都是些云端上的影子,不会活在这样的世界中。她是在做梦。这样的一个少女就把她的希望寄托在渺茫的梦上。他这样一想便觉得没有什么可笑的理由了。他心里更加不舒服。他怜悯地说:“这是痴想,有什么用处?”

“难道你又有别的好办法?”淑华赌气地反问道。

“你还不知道路是人走出来的,”觉民暗示地说。

“这也是空话,”淑华抢白道。“对四妹你又有什么办法帮忙她?”她把眼光停留在他的脸上逼着问。

觉民一时语塞。但是他并不带一点窘相,过了片刻他便说:“我们可以慢慢地设法。”

“四妹,你不要难过,什么事都可以慢慢儿设法,”淑华勉强用这样的话安慰淑贞道。“你把眼泪揩干,我们到水阁那边去。”

“现在去,事情恐怕早完了,人也走光了,”觉民说。

“走光了,我们去坐坐也是好的,”淑华固执地说。

“二哥,琴姐明天来不来?”淑贞已经止了泪,正在揩眼睛,说话时还带了点悲声。

“你们请她来,她就会来,”觉民答道。

“我们没有这样大的面子!”淑华噘着嘴说。接着她自己又笑了。“自从二姐走后,琴姐也少来了。从前她每个星期六都要来住一天。这要怪二哥不好。”

“怎么又怪我?跟我又有什么相干?”觉民辩道。

“你天天到她那儿去,她自然不来了,”淑华说。

“这又冤枉了,我哪儿天天去?”觉民继续分辩道。

“你不到琴姐那儿去,怎么你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淑华不放松地追问他。

“哦!”觉民吐出这一个字,就不作声了。

“看你还有什么话分辩!”淑华得胜似地逼着问她的哥哥。她并知道他的心思。

觉民还没有开口,淑华又接下去说:“今天你一定要把琴姐给我们请来。不然我们要罚你。”

“罚我?这倒奇怪。你罚我什么?”觉民道。

“罚你一个月不见琴姐的面,”淑华道。

“我不见她,但是她要见我又怎么办?”觉民带笑地说。

“二哥,你好不害羞!新娘子还没有进屋,你就说这种话!怪不得人家说你脸皮厚!”淑华笑着挖苦道。

淑贞在旁边扯淑华的袖子,低声对淑华说:“不要说新娘子,琴姐听见会不高兴的。”

淑华不以为然地大声答道:“说说有什么要紧。琴姐不会这样小器。她要做我们的二嫂,怎么不做新娘子?”

“好,你有本事,明天你当面对她说去,”觉民激她道。

“说就说,你看我敢不敢!”淑华不服气地说。

“不要说,琴姐听见以后会不来了,”淑贞又一次低声打岔道。

“四妹,你真老实!有二哥在,还怕她不来?”淑华嘻笑道。

觉民还没有开口。淑贞在旁边把嘴一扁,露出不快活的样子恳求道:“三姐,你总是说这种话,请你……”淑华回头去看淑贞,她看见淑贞的孤寂无靠的表情,她的心软了。她爱怜地对淑贞说:“我不说了。四妹,我们到别处走走。”

淑贞答应一声。她刚刚动步,却又郑重地问觉民道:“二哥,琴姐明天一定来罢?”

觉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立刻明白她的心情,便爽快地答道:“她一定来。她也很想见见你们。”

“四妹也太寂寞了。琴姐来,我们热闹一下也好。明天我索性求妈把芸表姐也请来,”淑华感动地说。

“三姐,你快去,你快去,”淑贞快乐地说。

“我不必着急,我包你会请来的。我们先去水阁看看。我倒忘记了,我原本要到水阁去看热闹,”淑华说了,便牵着淑贞的手,两姊妹亲热地沿着湖滨向水阁那面走去。

觉民跟在她们的后面,他一面看四周的景物,一面在想别的事情。

他们三人转进一座假山。假山上盖满了青苔和虎耳草,远远地望过去,仿佛覆盖着一张碧毡。旁边有一带矮矮的朱红栏杆。他们走进栏杆,便听见清脆的水声。后来他们走到溪边,溪水非常清亮,水中砂石、树叶,水面纹路历历可见。一道小桥把他们引过对岸。眼前又是深绿的假山,花圃里那些含苞待放的芍药花点缀在繁茂的绿叶中间。他们再往前走,一座较大的灰白色假山拦住了他们。他们穿过这座假山,走进一片临湖的树丛。

“今天天气真好,”淑华忽然高兴地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