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4/24页)

十二、一则短篇故事:

有一位丈夫,对妻子不忠实,这倒并不是他爱上了别的女人,而只是为了保持自己对于婚姻关系的独立性。有一次他和别的女人睡过觉后回家,尽管一心想谨慎保密,却“意外地”因某事而泄露了秘密。尽管他自己未意识到,这“意外的事”——香水,口红,或忘了洗去做爱后的味儿等等,正是他为什么会泄密。他想对妻子说:“我不再属于你。”

十三、一部中篇小说:可称之为《摆脱了女人的男人》

一个约五十岁的男人,单身汉,或许结过婚,不久妻子死了,或是离了。若是个美国人,那他是离异了,但若是英国人,那他是把妻子藏在什么地方了,他甚至会和她住在一起,合住一座房子,但没有真正的感情关系。到五十岁时,他已有过数十次的风流韵事,其中三四次算是比较认真的。在这认真的几次中,女方都希望与他结婚,她们留恋不舍,虽未正式成婚,却都曾与他像夫妻一样生活过。但到了眼看非要娶她们不可的紧要关头,他就将她们甩掉了。到了五十岁的年龄,他身子淘空了,很为自己的性能力忧虑,却仍有着五六个异性朋友,她们都是他以前的情妇,现在都已嫁人。他与六个家庭的女主人有染,却在这些家庭中被视为老朋友。他像个孩子似的依赖女人,变得越来越迷茫无知,不会办事,于是常常打电话给随便哪个女人,请她们帮他干事。外表看来他衣冠楚楚,谈吐诙谐,明智机灵,给比他年轻的女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两个星期都不能忘怀。他与女孩子和相当年轻的女人惹些短时间的风流事,随即便回到年纪大些的女人那儿,她们会像保姆那样体贴他。

十四、一部中篇小说:

一个男人和一位女士,已经结婚或维持了长期的关系,私下里在看对方的日记,在日记中(两人都觉得这是面子攸关的大事),他们对对方的看法都写得极为坦率。两人都知道对方在读他/她所写的东西,但有一阵子他们还是写得比较客观。然后,他们开始渐渐写些虚假的东西,起先是无意识的,后来则有意为之,以便影响对方。到了一定时候,每人都写起了两本日记,一本是自己看的,小心锁起来,第二本则是给对方读的。后来其中一人说漏了嘴,或是说错了,另一个便指责他/她偷看了秘藏的日记。随之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从此两人便分道扬镳,再不来往。这并不是因为原先那本日记——“我们都知道对方在读那些日记,那没关系,但你怎么能那么不诚实,来偷看我私下的日记!”

十五、一则短篇故事:

一个美国男人与一位英国女士。她根据自己的全部理解和感情,一心想着自己被对方占有和消受。而他根据自己的全部理解和感情,一心想着自己为对方消受。他把自己看做是供她寻欢作乐所需的工具。感情上出现了僵局。于是他们探讨这个问题,这场围绕对性的感情和理解的探讨,最后成了对两个不同社会的比较。

十六、一则短篇故事:

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两人在性方面因精于此道而颇感自得。他们很少遇上经验同样丰富的人。但忽然两人都因厌恶对方而感到苦恼,而细加审察的话(要不是善于自我审察,他们就算不了什么),这种厌恶竟变成了对他们自己的厌恶。他们找到了各自的镜子,仔细看了看,扮了个鬼脸后便互相分手了。当再次相遇时,他们互相有一种扭曲的确认,在这基础上两人成了好朋友,一段时间之后这种扭曲的颇具讽刺性的关系变成了爱。然而,由于最初那段经历,他们最终没有感情,爱情也夭折了。

十七、一部中篇小说:

一对浪子荡女相遇在一起。他们的苟合呈现以下颇具讽刺的模式。他先勾引她,她经验老到,故显矜持审慎,却渐显情意。而待她情深意浓,愿委身于他时,他却斩断情丝,对她不再眷恋。她感到受了伤害,好不难受,便投向另一男人的怀抱。但在她另就之际,那位浪子又发现她十分迷人,富有魅力了。但鉴于他是在得知她和别人同床共枕了后激起热情的,她便对他冷若冰霜,因为他的激动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委身了别人。但后来她回心转意了。就在她对他的情意又趋浓烈之时,他却再次冷淡下来,转而勾搭了另一女人,她则投向另一男人,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不已。

十八、一则短篇故事:

和契诃夫的《心肝宝贝》同主题。但这里的女主角并不是改变自己以适应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男人。她改变自己,只不过是对一个心理和感情反复无常的男人作出反应。于是在一天之中她表现出六七种不同的个性,或与那男人相对立,或与那男人相谐和。

十九、写作的浪漫派:

一伙人兴致勃勃地外出度周末之夜,他们是想入非非的一伙,真诚的朋友,巴迪、戴夫和迈克。天正下雪。很冷。纽约,这座城市中的城市正处在冰天雪地中。对我们来说冷是千真万确的。巴迪,这个傻大汉,独自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搔着自己的裤裆。这位空想家巴迪,乌黑的眼睛忧郁地注视着什么。他常常会在我们面前手淫,显出无意识的清纯,那是一种稀奇古怪的清纯。此刻他站在那儿,灰暗的弯垂的肩膀上已积了一些白色的雪片。戴夫上前抱住并摔倒了他,戴夫和巴迪一齐倒在没有危险的雪地上,巴迪喘着气。戴夫的拳头捶击着巴迪的肚子,啊,真是好朋友之间真诚的友爱,这才是真正的周末之夜,在曼哈顿寒冷的摩天大楼脚下一起玩乐,这才是高尚忠诚的好朋友之间的真正的友爱。巴迪冻得迷迷糊糊了。“我喜欢这家伙。”戴夫说,这时巴迪四肢摊开躺在地上,已不再感觉到我们的存在,也不复知道这城市的苦恼哀伤。而我,迈克,一个独行者,才十八岁,却常常感到孤独;我心事重重地站在一边,看着我的两个好伙伴戴夫和巴迪。巴迪苏醒过来。唾液斑驳了他死人般的嘴唇,他的气息透入了唾沫般白色的雪堆。他坐了起来,喘着粗气,看到戴夫两臂抱着膝盖,那双纽约人特有的忧郁的眼睛中满含着爱,正凝视着他。他那汗毛浓密的左拳伸到下巴边,一拳击出去,戴夫仰天倒了下去,倒在冰冷彻骨的雪地上。巴迪大笑,巴迪坐着哈哈大笑,等着对方回击。这家伙可真像个疯子。“你想干什么,巴迪?”我说,独行者迈克还是喜爱他真正的朋友的。“哈哈哈,你没见到他脸上的表情吗?”他说,并抓着胯部气喘吁吁地打了个滚。“你没看见吗?”戴夫喘着气,恢复了活力,他呻吟着翻个身,坐了起来。然后戴夫和巴迪便打了起来。真正的交手,快活地笑着,大笑着,直到两人都倒在雪地里。而我,迈克,说话飞快的迈克,站在一边,觉得既快活又伤感。“嗨,我喜欢这混蛋。”戴夫一边喘着气说着,一边出拳往巴迪的上腹部打去。巴迪忙用手臂挡开,叫着:“天哪,我真喜欢他。”但我听到了冰冷的人行道上传来了音乐般美妙的高跟鞋的声音,便赶紧说:“嗨,伙计们!”我们站着恭候。她来了,罗茜,从她租的昏暗卧室,踩着橐橐声妙如音乐的高跟鞋走过来。“嗨,伙计们。”罗茜说,甜甜地微笑着。我们站着观看。我们此时都有些遗憾,看着身材丰满骄傲得意的罗茜,带着女人的忸怩作态走过人行道,还抖动她圆滚滚的屁股,那阵阵抖动往我们心中传递来希望的讯息。随即巴迪,我们的伙伴巴迪,离我们而去,他迟迟疑疑的,愁苦的眼光对望着我们落魄失神的眼睛:“我爱她,伙计们。”他撇下了两个朋友,两手握拳的戴夫和说话飞快的迈克。我们伫立着,看我们的朋友巴迪,命中注定似的,朝我们点点头,便跟着罗茜走了,他单纯的心合着她美妙的高跟鞋声的节奏跳动着。神奇的时光之翼拍打着我们的心,雪花飞旋,漫天皆白,时光将卷着我们大家,尾随我们的罗茜们,直至生命的终点,直到木板房里举行葬礼。看到我们的巴迪向前走去,走进无法追忆的命定的雪花之舞中,看雪花在他衣领上添上干巴巴的诗行,那感觉真是既悲哀又美丽。我们那一刻所怀有的对他的爱,是至高无上,难以限量的,也是真诚而严肃的。我们满脸悲伤,全然忘了时间。我们怀着对他的爱,转身离去。只剩我们两个好朋友了,风吹动我们少年人的外衣,拍打着我们洁净的双腿。那时候,戴夫和我——迈克,十分沮丧,因为悲剧的征兆之鸟已经碰触我们珍珠般的灵魂,他——戴夫,我——迈克,那时候对待生活都有些愚蠢。戴夫慢慢搔着他的胯部,像猫头鹰那般搔抓着,这位纯朴的戴夫。“天哪,迈克,”他说,“有朝一日,你该为我们大家写一写这些。”他结结巴巴地说,激动得话都不甚清楚,而不是说话飞快,“你会写的,嗨,伙计,是不是?写在这白雪遍地的曼哈顿人行道上,写我们的精神如何沦落,资本主义金钱的地狱恶犬如何紧盯在我们脚跟后面?”“哎呀,戴夫,我爱你。”当时我这样说着,我的男孩子的心灵里充盈着爱。我于是给了他一拳,直对着他的下颌骨,一边结结巴巴诉说着对这世界的爱,对我的朋友们的爱,对所有的名叫戴夫、迈克和巴迪的人们的爱。他一下子跌倒了,随即我,迈克,抱起他摇着:宝贝,我爱你,这就是蛮荒丛林般的都市里的友谊,年轻人的友谊。多么纯洁真诚。寒风不停地刮着,将命运注定的雪花,卷到我们充满爱的纯洁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