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六 东廊僧怠招魔 黑衣盗奸生杀(第3/4页)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

是夜女子与奶子把包裹扎好,先抛出墙外,落后女子攀墙而出。正是东廊僧在暗地里窥看之时,那时见有个黑衣人担着前走,女子只道是杜郎换了青衣,瞒人眼睛的,尾着随去,不以为意。到得野外井边,月下看得明白,是雄纠纠一个黑脸大汉,不是杜郎了。女孩儿家不知个好歹,不由的你不惊喊起来。黑子叫他不要喊,那里掩得住?黑子想道:“他有偌多的东西在我担里,我若同了这带脚的货去,前途被他喊破,可不人财两失?不如结果了他罢!”拔出刀来望脖子上只一刀,这娇怯怯的女子,能消得几时功失?可怜一朵鲜花,一旦萎于荒草。也是他念头不正,以致有此。正是:

赌近盗兮奸近杀,古人说话不曾差。

好赌两般都不染,大平无事做人家。

女子既死,黑子就把来撺人唐废之中,带了所得东西,飞也似的去了。怎知这里又有这个悔气星照命的和尚顶了缸,坐牢受苦。说话的,若如此,真是有天无日头的事了。看官,“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上不得到其间逐渐的报应出来。

却说马员外先前不见了女儿,一时纠人追寻,不匡撞着这和尚,鬼混了多时,送他在狱里了,家中竟不曾仔细查得。及到家中细想,只疑心道:“未必夫得和尚事。”到得房中一看,只见箱笼一空,,道:“是必有个人约着走的,只是平日不曾见什么破绽。若有奸夫同逃,如何又被杀死?”却不可解。没个想处,只得把所失去之物,写个失单各处贴了招榜,出了赏钱,要明白这件事。

那奶子听得小娘子被杀了,只有他心下晓得,捏着一把汗,心里恨着儿子道:“只教他领了他去,如何做出这等没脊骨事来?”私下见了,暗地埋怨一番,着实叮瞩他:“要谨慎,关系人命事,弄得大了。”又过了几时,牛黑子渐把心放宽了,带了钱到赌坊里去赌。怎当得博去就是个叉色,一霎时把钱多输完了。欲待再去拿钱时,兴高了,却等不得。站在旁边看,又忍不住。伸手去腰里摸出一对金镶宝簪头来押钱再赌,指望就博将转来,自不妨事。谁知一去,不能复返,只得忍着输散了。那押的当头须不曾讨得去,在个捉头儿的黄胖哥手里。黄胖哥带了家去,被他妻子看见了,道:“你那里来这样好东西?不要来历不明,做出事来。”胖哥道:“我须有个来处,有甚么不明?是牛黑子当钱的。”黄嫂子道:“可又来,小牛又不曾有妻小,是个光棍哩,那里挣得有此等东西?”胖哥猛想起来道:“是呀,马家小娘子被人杀死,有张失单,多半是头上首饰。他是奶娘之子,这些失物,或者他有些乘机偷盗在里头。”黄嫂子道:“明日竟到他家解钱,必有说话。若认着了,我们先得赏钱去,可不好?”商量定了。

到了次日,胖哥竟带了簪子望马员外解库中来。恰好员外走将出来,胖哥道:“有一件东西,拿来与员外认着。认得着,小人要赏钱。认不着,小人解些钱去罢。”黄胖哥拿那簪头,递与员外。员外一看,却认得是女儿之物。就诘问道:“此自何来?”黄胖哥把牛黑子赌钱押簪的事,说了一遍。马员外点点头道:“不消说了,是他母子两个商通合计的了。”款住黄胖哥要他写了张首单,说:“金宝簪一对,的系牛黑子押钱之物,所首是实。”对他说:“外边且不可声张!”先把赏钱一半与他,事完之后找足。黄胖哥报得着,欢喜去了。员外袖了两个簪头,进来对奶子道:“你且说,前日小娘子怎样逃出去的?”奶子道:“员外好笑,员外也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大家都不知道的,我如何晓得?倒来问我?”员外拿出簪子来道:“既不晓得,这件东西为何在你家里拿出来?”奶子看了簪,虚心病发,晓得是儿子做出来,惊得面如土色,心头丕丕价跳,口里支吾道:“敢是遗失在路旁,那个拾得的?”员外见他脸色红黄不定,晓得有些海底眼,且不说破,竟叫人寻将牛黑子来,把来拴住,一径投县里来。牛黑子还乱嚷乱跳道:“我有何罪?把绳拴我。”马员外道:“有人首你杀人公事,你且不要乱叫,有本事当官辨去。

当下县令升堂,马员外就把黄胖哥这纸首状,同那簪子送将上去,与县令看,道:“赃物证见俱有了,望相公追究真情则个。”县令看了,道:“那牛黑子是什么人,干涉得你家着?”马员外道:“是小女奶子的儿子。”县令点头道:“这个不为无因了。”叫牛黑子过来,问他道:“这簪是那里来的?”牛黑子一时无辞,只得推道:是母亲与他的。县令叫连那奶子拘将来。县令道:“这奸杀的事情,只在你这奶子身上,要跟寻出来。”喝令把奶子上了刑具,奶子熬不过,只得含糊招道:“小娘子平日与杜郎往来相密。是夜约了杜郎私奔,跳出墙外,是老妇晓得的。出了墙去的事,老妇一些也不知道。”县令问马员外道:“你晓得可有个杜某么?”员外道:“有个中表杜某,曾来问亲几次。只为他家寒不曾许他。不知他背地里有此等事?”县令又将杜郎拘来。杜郎但是平日私期密订,情意甚浓,忽然私逃被杀,暗称可惜,其实一些不知影响。县令问他道:“你如何与马氏女约逃,中途杀了?”杜郎道:“平日中表兄妹,柬帖往来契密则有之,何曾有私逃之约?是谁人来约?谁人证明的?”县令唤奶子来与他对,也只说得是平日往来;至于相约私逃,原无影响,却是对他不过。杜郎一向又见说失了好些东西,便辨道:“而今相公只看赃物何在,便知与小生无与了。”县令细想一回道:“我看杜某软弱,必非行杀之人;牛某粗狠,亦非偷香之辈。其中必有顶冒假托之事。”就把牛黑子与老奶子着实行刑起来。老奶子只得把贪他财物,暗叫儿子冒名赴约,这是真情,以后的事,却不知了。牛黑子还自喳喳嘴强,推着杜郎道:“既约的是他,不干我事。”县令猛然想起道:“前日那和尚口里胡说:‘晚间见个黑衣人,挈了女子同去的。’叫他出来一认,便明白了。”喝令狱中放出那东廊僧来。

东廊僧到案前,县令问道:“你那夜说在牛坊中见个黑衣人进来,盗了东西,带了女子去。而今这个人若在,你认得他否?”东廊僧道:“那夜虽然是夜里,雪月之光,不减白日。小僧静修已久,眼光颇清。若见其人,自然认得。”县令叫杜郎上来,问僧道:“可是这个?”东廊僧道:“不是。彼甚雄健,岂是这文弱书生?”又叫牛黑子上来,指着问道:“这个可是?”东廊僧道:“这个是了。”县令冷笑,对牛黑子道:“这样你母亲之言已真,杀人的不是你,是谁?况且赃物见在,有何理说?只可惜这和尚,没事替你吃打吃监多时。”东廊僧道:“小曾宿命所招,自无可怨,所幸佛天甚近,得相公神明昭雪。”县令又把牛黑子夹起,问他道:“同逃也罢,何必杀他?”黑子只得招道:“他初时认做杜郎,到井边时,看见不是,乱喊起来,所以一时杀了。”县令道:“晚间何得有刀?”黑子道:“平时在厮扑行里走,身边常带有利器。况是夜晚做事,防人暗算,故带在那里的。”县令道:“我故知非杜子所为也。”遂将招情一一供明。把奶子毙于杖下。牛黑子强奸杀人,追赃完日,明正典刑。杜郎与东廊僧俱各释放。一行人各自散了,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