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4/7页)

伦佐走近那条街,加快了脚步,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那些阻塞街道的障碍物,除了必须绕过它们的时候。然而,当他看到一个特别值得怜悯的东西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看见一个女人从一个房门走了出来,向马车方向走去。从这个女人的外表来看,这个女人已经度过了自己的花样年华,但仍然流露出一种清纯之美。尽管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感到疲惫不堪,尽管她极力掩饰自己的美丽,但她的美丽并没有因此而褪色——这也正体现了伦巴第族女性端庄优雅、别有风致的美。她步履疲惫而沉重,但却很稳健。尽管她脸上仍有泪痕,但此时她眼里并无泪水。她的悲伤中隐藏着某些安宁和深沉,这表明她的心志还很清醒,足以承受巨大的痛苦。然而,在这诸多不幸中,她那引人注意的外貌唤起了人们那已经冷漠和麻木的心,引起了人们的怜悯。她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九岁的小女孩的尸体,她精心地为孩子打扮了一番:母亲把她前额的头发整齐地分开,并为她穿上一件非常洁白的衣服,似乎是为了奖励她,要带她去参加一个很早以前就答应过的宴会一样。女人没有将女孩抱着,而是用手护着,让女儿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女儿的胸口贴着那女人的胸口,好像女孩儿还活着一样。女孩儿那像蜡一样白的小手毫无生气地下垂着;她的头比熟睡时的头还要沉重,死死地贴在母亲的肩上;如果说她们的相貌不足以确定她们俩之间的关系,那么,那女人所流露出的感情却足以证明。

一位面部表情极其恐怖的脚夫向这个女人走去,并试图从她手里把女孩抢过来,然而他对此却犹豫不决,并且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尊重。那女人吓得后退了一步,但并没有表现出蔑视或生气,说道:“不!请不要把她抢走,我自己会把她安放在马车上。你拿着。”说完,她摊开另一只手,把钱包放在了脚夫已经伸出的那只手里,然后她继续说道:“请你答应我,不要再取走她身上的任何东西,也不要让别人这样做,你就照她现在的样子把她安葬了吧!”

脚夫把右手放在胸前,发誓会照做。这个脚夫兴致勃勃地甚至是恭恭敬敬地(他并非为了突然得到的钱财而高兴,而是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情所征服)为那女孩腾出一点位置。那女人轻吻了女儿的前额后,便把她放在那像床一样的马车上,然后用一块纯白的亚麻布将其盖住,最后,她说:“永别了,切奇莉亚!你安息吧!今晚我们就会来陪你,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在此期间,你一定要为我们祈祷,我也会为你和其他人祈祷。”然后她再一次转向脚夫,说道:“今天晚上你再到这里来的时候,希望你来取走我的尸体,而且还不止我一个。”

说完这些话,女人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不一会儿她便再次出现在窗口。这一次,她手里抱着一个更加可爱的小女孩,那女孩还活着,但脸上却显示出她也将不久于人世的迹象。她停在那里,一直思忖着上一个孩子那单调的葬礼。她一直看着马车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在她的视野她才离开窗户。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将自己最后一个女儿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这就像大镰刀在花园里割草时,不论是盛开的花朵还是含苞待放的花苞都会一起殒命一样。

“噢,天哪,”伦佐惊呼道,“您听到她的祈祷了吗?请把她和她的孩子们全都召唤到您身边吧。她们遭受了太多的苦了,她们真的受了太多苦了。”

伦佐因受到强烈的震撼而激动不已。当他平复下来之后,他便开始回忆他所走过的路线,以便确定他是否应该在第一条街转弯,该向左边走还是向右边走。突然,从左边那条街上传来了一种不一样的混乱的嘈杂声,其中包括严厉的吆喝声、卑微的哀怨声和女人们及孩子们所发出的呻吟声。

伦佐继续前行,一想到那令人伤心难过、无比沮丧的不祥之兆,心中便增加了许多烦恼。在一个十字路口前,他看见一群杂乱的人向他这边走来,他站在原地不动以便让那些人通过。

这是一群被送往传染病院的病人,其中一些人被强行拖着走。他们徒劳地挣扎着,大声喊叫说宁愿死在自家床上也不愿被送去传染病院。他们诅咒脚夫们对他们的斥责和命令。另外一些人则好像完全没有了知觉,只是默默地走着,脸上也没有显示任何悲痛的表情,似乎已对生活不抱任何希望。女人们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幼婴,孩子们对死亡毫不恐惧,却被这些脚夫的叫喊声和命令声给吓着了,他们大哭着要自己的母亲,大闹着要回到他们信任的母亲的怀抱里,哭喊着要回到自己熟知的家。唉!他们的母亲突然染上了瘟疫,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即将被马车送到传染病院。而如果马车来得比较晚,她们将被送去墓地,而孩子们却天真地以为母亲只是躺在床上睡着了。噢,灾难使人留下更多痛苦的泪水!也许那些饱受苦难的母亲们已经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孩子,她们什么也不奢望,只求静静地死去。

然而,在这混乱当中,仍然可见到一些坚定和虔诚的榜样:父母、兄弟、子女及夫妻都相互支持和鼓励,不仅仅是成年人,就连一些小男孩和小女孩也满腹同情心地跑来护送他们的弟弟妹妹,嘱咐他们要乖乖听话,并让他们相信他们是被送到一个有人照顾他们的地方,他们很快就会恢复健康。

正当伦佐看到这令人伤感又让人倍感亲切的画面时,一件与此毫不相干的事使伦佐开始痛苦不安。他要找的那家人可能就在不远处,可眼前这些人中谁知道呀……然而,当整个人群都走过去的时候,这种疑虑也随之消失。他转向走在后面的一个脚夫,并向他打听唐费兰特所在的街道地址和家庭住址。可那人却回答说:“早成一片废墟了,乡巴佬。”但伦佐对此并不在意,他又看见不远处有一位卫生委员会官员。他走在护送队的后面,看上去有一副基督教徒的面孔,于是,伦佐向他询问了同样的问题。这位官员用手中的棍子指了指他来的那个方向,说道:“从第一条街向右走,左边最后一座房子便是了。”

一种新的焦虑感涌上伦佐心头,他向官员所指的那个方向走去,很快就从周围那简陋的房屋中认出了那座大房子。他走到那紧闭的大门前,拿起门环悬在空中,就像是从一个签筒里抽出标有“生”或“死”的签一样,坚定地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