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5页)

类似的事不止发生在城内,这种狂热就像传染病一样,很快便传到了各处。要是一位过路的游客被农民看见没有走在大路上,或是在大路上东张西望,或是停下来休息,这个陌生人要是被发现有什么奇怪之处,不管是在衣着打扮方面还是在他的面部表情方面,都会被视为涂抹毒物者。并且,一旦发现之人做出暗示,或者说某个小孩子发出呼叫,或者拉响警铃,人们便会蜂拥而来,向这位不幸之人扔石头,或者将其恶狠狠地拽进监狱。监狱在当时的一段时期竟成了安全之所。

不过,十夫长委员们并没有因为大主教的拒绝而感到气馁,他们继续向其请求,而且公众对此也很是赞同,高声呼吁着支持他们。费德里戈坚持己见,继续去说服十夫长委员们,而这正是一个人凭良心为反对时代的谬见以及众人的偏执所能做的一切。在那种舆论之下,加之当时对瘟疫的危险性在远不具备我们如今拥有的证据的条件下所形成的模糊而有争议的认识,这就不难理解大主教费德里戈的那种善良的意愿,即使在自己的头脑里,也被众人那些错误的要求给压倒了。此外,至于说在他随后的让步中是否包含着些许软弱,那就是人心的秘密了。当然,如果说在某些情况下,可以将所有的错误都归结于智力,而与良心无关,那确实是有少部分人(当然,红衣主教费德里戈就是其中一人)在其整个一生中完全凭着自己的良心做事,丝毫不考虑到任何短暂的利益。随后,由于众人的一再请求,他最终还是让了步,同意举行宗教游行,他还进一步满足了众人的愿望,说在游行结束后,会将圣卡洛的灵柩放于公共的地方,即教堂的最高祭坛上停放八天。

我并未发现卫生委员会或者其他权威机构对此做出任何反对或者抗议。卫生委员会只是下令采取一些预防措施,并未排除瘟疫的危险性,仅仅表达了对其的忧虑。他们在众人进城方面制定了严厉的规定,为确保这一规定得到执行,他们还封锁了城门;同时,为了避免染病之人和被怀疑染病之人有参与的机会,他们还在被隔离的房子上钉了钉子。这种房子,据当时的一位作家称,起码有五百座。

众人用了三天时间准备,到了预定之日,即6月11日早晨,游行队伍便从大教堂那儿出发了。长长的队伍由群众在前面带着路,其中大部分是妇女,她们的脸被大量的丝绸遮着,许多人还赤着脚,穿着麻布衣服。随后是举着旗帜的各个行会和身着各种颜色服饰的兄弟会会员。接下来是修道院的修士,之后便是俗间教士,每人都佩有代表自己级别的徽章,手里还拿着点燃的蜡烛。在队伍的中间,伴随着那众多的烛光和那高昂的圣歌,灵柩缓缓前行。它顶着精致的华盖,由四位衣着讲究的教士轮番抬着。水晶中显现出圣卡洛那令人尊敬的尸体。圣卡洛穿着光芒照人的华丽主教服,头上还戴着主教法冠。在那残缺不全、腐坏的身形下,仍然可以分辨出他昔日的容颜的迹象,同那图画中的他一模一样,同时也与某些人记忆中的形象一样。他在世时,这些人曾经目睹过他的这副尊容。在这位已逝的神甫的尸体后(里帕蒙蒂这么说,我们主要也是根据他的描述),按照功勋、血统、高贵,走在最前面的是费德里戈大主教,他的身后跟着一些神甫,紧挨着这些神甫的是当地的部分官员,他们穿着官服,再后面的便是贵族人士。这些贵族人士,有的穿着奢华的衣服,仿佛是为了显示仪式的庄严,有的为了表示赎罪,穿着丧服,或者赤着脚,戴着遮住自己的脸的帽子,他们全都手持大蜡烛。最后面的是一些混杂之人。

整条大街全被装饰了一番,就像在过节时装饰的一样。富人们纷纷拿出自家最华丽的装饰物,穷人家的墙壁上也由富裕的邻居或者官方出钱粉刷一新。在游行队伍经过之处,到处都悬挂着枝叶繁茂的树枝、图画、题词和象征性的物品,家家户户的窗台上都陈列着花瓶、珍贵的古董和其他稀有的珍品,哪里都是燃烧着的灯烛。那些染上瘟疫,被隔离在家的病人,在许多窗口旁,静静地观望着游行队伍,嘴里默默地祈祷着。其他街道上空无一人,十分寂静,即使有人,也只是在窗口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嘈杂之声。不过,其他人,其中甚至有些修女,攀上了屋顶,眺望着远处的灵柩、随从和其他东西。

游行队伍穿过了城里的大街小巷,还在每一个十字路口或者小广场上(这里是那些郊区的主要街道的终结处,广场当时仍保留“卡罗比”的旧称,现如今只剩下一个这样的广场了)停下来。他们将灵柩置于十字架旁边,这些十字架是圣卡洛在上次瘟疫盛行时修建起来的,如今有的仍然伫立着。这样,直到中午之后,游行队伍才返回大教堂。

第二天,当游行队伍怀着自以为是的自信,确信游行能够消除瘟疫之灾的时候,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死亡人数都在急剧增加。瘟疫竟猖獗到如此地步,以至于所有的人都意识到瘟疫的起因正是游行本身。然而,普遍的偏见却有何等惊人而令人悲伤的力量啊!人们并没有把死亡人数的增加归咎于大量人群长时间地聚集在一起,也不归咎于人与人之间偶尔大范围毫无节制的接触,而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毒害者为了大规模地实施他们那极其邪恶的计划所采用的简便的方法。据说那些人混杂在人群中,给他们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涂上毒药膏。然而,这个方法并不足以在各个阶层中引起太多死亡。就表面看来,即使是最善于观察的人也不曾发现任何似油的东西或类似的污点。在整个过程当中,为了解释这一现象,他们又诉诸另一古老的说法,这个说法当时已在欧洲被认可为科学常识,即那些恶人使用了具有魔力的毒粉末。据说,只要将这些粉末撒在大街上人们驻足的地方,便很容易粘在人们的衣裙上或赤足行走的人的脚上。当代的一位作家写道:“因此,恰在宗教游行的那一天,正是虔诚与邪恶、背叛与真诚、得到与失去相冲突的一天。”事实上,这是人类仅存的一点理智与其自己创造出来的幽灵之间的冲突。

从那一天起,疫情越发猖獗起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波及了每一个家庭。根据上面所引用的索马利亚的说法,传染病院的人突然从两千迅速增长到一万两千人。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所有报告都指出,其人数增长到了一万六千人。7月4日,我从卫生委员会管理员给总督的另一封信中获知,每天的死亡人数已超过五百。在瘟疫蔓延最猖獗的时候,根据人们公认的数据来看,在一段时间之内,每天的死亡人数竟达到一千两百或一千五百。而且,如果我们相信塔迪诺的说法,每天的死亡人数则超过了三千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