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4页)

这些原因同其他原因一起使得政府赦免了对无名氏的惩罚,保证了他的安全,尽管他对自己的安全并不在意。他的社会地位以及他的家庭,一直以来就是他的保护伞,如今对他更是有益,因为如今在他显赫的、狼藉的声名外,又增加了其痛改前非的荣誉和对其堪称典范的行为的赞颂。地方政府和显贵人士也同众人一样,对他的这一改变表示由衷的高兴。因此,要是此时去冒犯这样一位备受关注的人物,定会显得极不合适。除此之外,政府深深陷入了对活跃的、反复滋长的动乱所作的斗争之中,而且是持久的、又常常是失败的斗争;如今,政府已摆脱了那最难以制服、最令人烦心的动乱,当然会深感欣慰;再加上由这位无名氏自愿改过自新引发的救赎行为,更是政府不曾见过的、求之不得的。惩罚一位圣人,显然并非一个有效的手段,却足以勾销无力处置罪犯的耻辱。要是开了这种处罚的先例,只会产生一种效果,那就是阻碍其他像无名氏这样的暴徒悔过自新。或许是由于红衣主教费德里戈帮助无名氏皈依了上帝,所以无名氏的大名便也同费德里戈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这也成为了他神圣的保护伞。那时的基督教当权者同世俗当权者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他们彼此间老是争斗,可是却又不会专门毁掉彼此,而且他们还总是交替使用敌对与赞扬,抗争与尊重的手段,他们有时甚至联手去干同一件事,但从来不会有讲和的意思。因此,在这样的情势和观念的影响下,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便会形成这一局面:教会的宽恕,虽不能使当权者赦免无名氏的罪行,但也使得人们逐渐忘记此事,前者所产生的效果正是双方所期盼的。

事实就是这样,要是某人突然垮台,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角色都会争着去践踏他一番,而要是那人是自愿屈尊倒地,那众人反倒会尊重和宽恕他。

当然,也有很多人对无名氏这一轰动的悔悟并不高兴。他们中不少人原是被雇来做犯罪之事的,还有很多是同他一起犯事的伙伴,如今他们都失去了曾经早已依赖习惯了的大靠山,或许此时,他们有的正在筹划某种阴谋活动,只等着他的命令便可行动,可是就这样突然中断了。然而当他在宣布自己已皈依上帝时,我们也看到了同他在一起的那些暴徒手下们的不同反应:惊讶、悲伤、沮丧、烦恼。确实是什么情绪都有,除了鄙视和仇恨。那些被派遣到各处的暴徒手下和一些地位颇高的同伴初次得知这一消息时,都深有同感。不过,就像我们从援引里帕蒙蒂的说法中所发现的那样,他们的仇恨全都集中在了红衣主教费德里戈一人身上。他们将他视为干预他们这事的罪魁祸首,因为无名氏这样做只是为了使自己的灵魂得到救赎,谁都无权埋怨他的这一选择。

慢慢地,无名氏家里的大部分暴徒手下都不能适应新的纪律法规,并看到这并没有改变的可能,于是便纷纷各奔前程去了。他们有的去寻找新主子,或许,这些主人正是无名氏的一些老朋友;有的去了西班牙或者曼图亚第三军团或者其他交战国当兵;有的沦落街头,独自干着拦路抢劫的勾当;还有人却满足于随心所欲地敲诈勒索,过着乞丐般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些遍布在其他不同地方的手下也做了类似的选择。而那些设法让自己适应或者自愿接受这种新的生活方式的人,大部分来自本地,他们或回家种地,或重新操起自己早年学会,后来因为干着罪恶的勾当而荒疏了的手艺,那些外乡人则留在城堡当家仆。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都同主人无名氏一样,受到了众人的祝愿,过着满意的生活,他们既不欺负他人,也不会被他人欺负,他们虽然手无寸铁,可却得到了众人的尊重。

然而,当德国军队挥军南下时,那些居住地被威胁或者遭到入侵的逃难者便纷纷来到城堡,请求无名氏的庇护。无名氏甚感欣慰,因为那些弱势群体和被压迫者老是将他的住所视为一个巨大的魔窟,不敢靠近半步,而如今大家却将此视为避难处,纷纷赶来。无名氏非常高兴并且十分感激地接纳了所有这些背井离乡的难民。他甚至还传出话说,他愿意时刻敞开大门,欢迎那些愿意来他的城堡避难的人。他很快又命令手下,不仅要守卫好自家的城堡,而且还要守护好山谷,防止德国军队或者威尼斯轻骑兵前来捣乱、抢劫。他重新召集那些仍然留在他家的仆人(就像托儿蒂的诗歌所说的那样,数量虽然少,但却个个勇敢无比),对他们说这是上帝给予他们和他自己的一个很好的机会,让其来保护那些曾被他们欺压和侮辱过的人,他以十分随和的、坚信别人都会顺从的语气对手下吩咐着。他大概宣布了他要他们去做的事,尤其是指示他们有必要好好检点自己的行为,务必使那些到此来寻求庇护的人们只将他们看成保护者和朋友。随后,他命人从一个楼阁里拿下了那些放置已久的火枪、刀剑和长矛,然后再将其分发给所有的家仆。同时他还对山谷里所有的农民和佃户说,要是他们愿意,他们也可以自己带上武器来城堡,要是他们没有武器,他也可以给他们分发。随后,他挑选了一些人,仍命其为首领,指挥另外一些人。他还吩咐下人守住山口、山谷的各个部位、上山之路和城堡门口,并且规定了换班的人员和换班时间,就好像在军队里,或者在他进行罪恶的营生的年月里习惯做的那样。

在该楼阁的一个角落里,放置着无名氏独自一人使用过的种种武器。他那著名的卡宾枪、火枪、长剑、手枪、大刀和匕首,这些武器有的被弃置在地上,有的斜靠在墙上,从来没有哪个仆人敢碰它们一下。仆人们商定之后,决定去向主人请示,该给他拿什么武器。“一件也别拿。”无名氏如此回答说,这或许是因为他的誓言,或许是出于他的一种愿望。作为这样一支特殊的保卫部队的首领,他始终没有携带过武器。

同时,他又动员家里其他效劳或者听命于他的男人或妇女,尽量在城堡里准备足够多的房间。他们还将房间和大厅都作为宿舍,在那里架起床,铺好草垫子和棉被。他还命令下人准备好大量的食物,以供应那些上帝派到他这儿来寻求庇护的客人,这些客人真是一天比一天多。于此同时,他一刻也不停歇,在堡内外,山路上下,以及山谷各处到处视察、安排、加强防御。他既去探访守卫者,又让守卫者看见他,还用自己的言语、眼神作表率,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不管是在堡里还是在路上,他都由衷地欢迎那些他遇到的刚来的避难者。不管是那些曾经见到过他的人,还是初次见到他的人,都非常高兴地注视着他,竟忘记了他曾给他们带来的不幸和惊恐。当他离开众人,继续走自己的路时,他们仍转过身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