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6页)

每走一步,都会看见商店关闭着,工厂大部分都已荒废,大街上呈现出一副难以描述的悲惨景象,到处是痛苦、悲伤。长时期的职业乞丐如今已减少了很多,他们混杂和淹没在一大群新的乞丐中,有时竟同那些昔日曾经给自己施舍过东西的人争抢施舍物。学徒和伙计被商店老板解雇,减少了或者几乎完全丧失了每日的收入,只得依靠自己昔日存下的资金或者老本艰难度日。对商店老板而言,昔日事业的停止就代表着倒闭和破产。而各行各业的工人,不管他们曾在普通工厂或精密工厂、需品工厂或奢侈品工厂做过工,都流浪在大街小巷。他们要么走家串户,要么斜靠在街角,要么蜷缩在住宅或者教堂前的人行道上,可怜兮兮地请求着施舍。有时他们也会在穷困和未被克制的羞愧间徘徊,面色憔悴,虚弱无比,由于长时间未进食,加之寒冷透过他们单薄而又破烂的衣服,他们直哆嗦。不过,他们中很多人身上还残留着昔日富裕生活的痕迹,而他们此刻的闲散和失望也并没有完全掩盖他们之前勤劳、勇敢的习性。在这一群悲惨的人中,还混杂着不少富裕人家之前的仆人,他们都是被那些从中等阶级跌入贫困阶层的主人所解雇的,或者,在那样饥荒的年份,这些富贵的贵族人士再也不能承担起昔日那么多的随从。可以说,在这些不同的人中,还有很多另外的不幸之人,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孩子、妇女、年迈的父母,习惯于依靠他们过去的收入为生,如今也同他们一起,或三五成群,或散落在各处,四处乞讨。

还有一些很容易辨别的人,他们有着蓬乱的头发、华丽的破衣服,甚至还有着与众不同的举止和行为,以及带有由奇特的习惯造成的印记,这些人便是邪恶的暴徒,他们失去了昔日靠为非作歹获得的面包,如今也不得不到处乞讨为生。他们显出惊恐、顺从的样子,加入了乞讨的竞争行列,受饥饿所迫,步履艰难地走在路上。昔日的他们总是傲视一切,带着蔑视而凶狠的眼光,穿着漂亮而奇特的制服,佩戴着精美的武器,浑身喷着香水,如今却卑贱地伸出那双曾经总是威胁、伤害别人的手来乞讨。

然而,最常见也最令人心生怜惜的仍是那些或形单影只,或夫妻两人,或举家逃难的农民——丈夫和妻子抱着或背着婴儿,牵着孩子,扶着老人。他们当中,有的人的房子被士兵强占或洗劫一空,因而不得不绝望地逃了出来;还有一些特想赢得别人同情的人,故意将他们在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粮食时被殴打而留下的刀疤和瘀伤给别人看;还有的人则是默默忍受着那些蛮横不讲理的胡作非为的行径。然而,那些没有遭受这种特殊的灾难的人也并未幸免于难,他们承受了更严重的饥荒和苛捐杂税之苦。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无法避免这两种灾难,他们最后被迫背井离乡,逃到城里求生,并把城市当作古老的栖息地,能够得到富足以及别人慷慨救助的地方。新来的人很容易被辨别出来,因为他们不仅步态犹豫,表情惶恐,而且,当他们打算找个地方引起人们注意以博得同情时,会对如此之多的人同时竞争表现出恼怒和惊慌。还有一些人和他们同时到达城市,这些人则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晃悠,靠可怜的施舍勉强度日,在供求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他们的表情更显得惊慌不安,他们穿着布衣(或只是裹着一些破布),表情各异。在那疲惫不堪的人群中,来自沼泽地区的人面色苍白,来自平原和丘陵地带的人面部黝黑,而那些来自山区的人则面带红色,所有的人都骨瘦如柴、憔悴不已,眼睛向内凹陷,眼神时而严厉,时而呆滞,头发凌乱无比,胡须既长又乱。那些曾经因为劳作而变得强壮的人如今由于缺乏食物而精疲力竭,他们的胳膊上、腿上及那瘦骨突出的胸部上的皮肤都皱缩在一起,暴露在他们的破衣服之下。妇女和年幼的孩子有所不同,但他们的痛苦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显得更加无精打采,更加衰弱无力。

在街道旁房屋的屋檐下,沿着墙壁的那一段铺满了被踏碎的稻草,稻草里面还掺杂着别的肮脏的碎布。然而,对那些不幸的人来说,这都是上天的恩赐,是对他们表达仁爱的一种方式,让他们有个栖息之地。偶尔在白天也能看到有人躺在那里,饥饿和衰弱消耗了他们的精力,也使他们丧失了支撑自己身体的力量。有时候人们竟发现那凄凉的“床上”躺了一具死尸;有时候,又一个可怜的精疲力竭的人忽然晕厥在地,于是道路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一些邻居或路过的人在同情心的驱使下,会俯下身看看某个受害者。在某些地方,出现了某个财力颇丰、向来慷慨大度、乐善好施的人发起的有组织的救助行动,此人就是善良的费德里戈。他精心挑选了六名富有仁爱之心并且体格强壮的神甫来执行这个任务,并把他们分为两人一组,带着一些搬运工,带着各种食物和有效的速成滋补品,分别负责城市三分之一的区域。每天早上,这几组人员便在各自所负责的地方巡逻,给予难民所需要的帮助。有的人濒临死亡,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根本无法进食,神甫便给予他们最后的救助和安慰;对那些需要食物的人,他们就分发一些汤汁、鸡蛋、面包或葡萄酒;对于那些因长期饥饿而精疲力竭的人,则分发滋补胶剂和浓葡萄酒,让他们恢复力气,而且,如果需要的话,还为他们提供酒精饮料。同时,对于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他们则分发一些衣物。他们的救助并不仅限于这个地方,这位善良的大主教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采取一些有效的措施,长期救济那些贫困的人。对于那些经过初步救助恢复了力气能够站起来行走的穷苦人,大主教则赐给他们一些钱财,以免他们因为贫穷或得不到别的救助而再次陷入以前的悲凉处境。对于其他的穷苦人,神甫们则在附近的住户为他们寻找栖息之地。大部分富裕的家庭在红衣主教的建议下,或出于慈爱、或出于怜悯,都热情地收容了这些难民;有些人家有这个心思,但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神甫们就请求他们为这些难民提供食宿,在谈好价钱之后,便立刻先付了一部分给他们。然后,这些神甫把寄宿在别人家的难民告诉其教区神甫,好让他们前去探望一番,他们自己也会再回来看望这些可怜的难民。

不言而喻的是,红衣主教大人并没有把自己的关心局限于这种遭受极端痛苦之人,也没有等这些事严重时才采取措施。他对穷苦人民炙热的关怀和慈爱触动了所有人,他的慈爱行动从各种事中体现出来,就连他不能到达的地方他也尽力施加帮助,并按照不同的需要采取各种不同的救援形式。事实上,当他把自己所有资产拿出来时,还实行了最严格的节约制度,放弃那些如今无关紧要的善举,并想尽各种办法筹集资金,把所有的钱都用来救济难民。他购买了大量的粮食,分配给他所在教区中最贫困的地方,由于这种救助根本无法满足需要,他还分发了大量食用盐。里帕蒙蒂在描述这件事时这样说道:“借助这些食用盐,人们会把地上的青草和树皮都当作他们的食物。”他还把粮食和钱财发给城市里的教区神甫,他自己也亲自去每一个地区视察,并分发救济金,暗地里帮助了很多极度贫困的家庭。根据当代著名医生亚历山德罗·塔迪诺在他的《关于米兰大瘟疫的源起和概况的报告》中所说的(以后我们还将经常引用),在大主教的宫殿里,每天都要做大量的米饭,每天早晨都会分发两千碗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