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5页)

在这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唐罗德里戈先生既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计划,赶紧撤退或者撒手不干,但是又不能单靠自己一人继续干下去。就在这时,他想到了一个点子可以帮助他实施自己的计划,那就是请求帮手,助其一臂之力。这个帮手的双手能够伸到常人目光所看不见的地方,他既是个人,也是个魔鬼。对他来说,越是困难,荆棘之事,越能刺激他去做。不过,请他帮忙也有些不便和潜在的危险。因为,一旦与此人上了同一条船,便很难预测他会走多远,的确,他是一位果敢、有权势之人,不过也同样是个心肠坚硬、极度危险的人物。

这些思绪使得唐罗德里戈先生一连好几日都心烦意乱。与此同时,他又收到了表兄阿蒂利奥的信件,信中告诉他对抗神甫一事进展得很顺利。闪电过后,紧接着的是一片雷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唐罗德里戈先生又听说克里斯托福罗神甫已经离开了佩斯卡莱尼科修道院。如此迅速圆满的成功,加之阿蒂利奥的信件,使唐罗德里戈深受鼓舞,促使他继续干下去,而且伴随着他的这一威胁,即要是他就此撤退,定会遭人耻笑,也让他忍受不了,使得他更倾向于继续从事那一危险之事,而不是就此放弃。不过,最后促使他真正下定决心那么干的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即阿格尼丝已回到她自己的家中,这样一来,露琪娅身边又少了一个障碍。我们会一一叙述这两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先谈后面一件事吧。

两个不幸的女人刚刚在修道院安顿下来,米兰的骚乱就在蒙扎市传开了,最后也传到了修道院。随后又不断传来有关具体情节的消息,内容不断增多,看法也各不相同。女管事的房间恰好位于街道和修道院之间,既是将修道院内的情形散布出去的通道,又是外部消息传进修道院的通道。她四处打听,到处收集消息,然后将其转述给她的两位女客人。“两个、六个、八个、四个、七个被关进了监狱,他们被绞死了。有的被绞死在面包房前,有的被绞死在粮食督办家街道的两端……唉,唉,还有个消息,你们好生听着:他们中有个人逃脱了,那人是来自莱科市,或者是那一带的人。他叫什么名字,我并不知道,但是马上会有人来告诉我们,你们可以看看是否认识那人。”

这个消息使两个女人感到特别不安,尤其是露琪娅。因为伦佐恰好是在爆发骚乱的那一天到达米兰的。女管事跑过来告诉她们说:“那个人恰好是你们村的。他为了不被绞死,逃跑了,是一个纺织工人,叫特拉马利诺。你们认识他吗?”

正坐着做缝纫的露琪娅听女管事这么一说,手里的针线立刻掉在了地上,她的脸色立刻变得无比惨白,表情也变化了不少。要是女管事走近她,定能看到她瞬间变化的表情。然而,不幸的是,女管事正站在门边和阿格尼丝谈话,阿格尼丝也心烦意乱,但没有像露琪娅一样惊慌失措。她继续保持着冷静的情绪,并回应女管事说道,在一个小村庄里面,大家都相互认识。她说她也认识这个小青年,并且不相信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他的身上,他是一个很稳重的年轻人。随即她便问起是否确定他已经逃走了,又逃到哪里去了。

“大伙儿都说他已经逃走了,至于逃到哪里去了,他们也无从得知。或许他会再次被抓住,也或许他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如果他真的再一次被逮到,只怕这稳重的小青年……”

幸运的是,在这个时候,女管事被叫走了,只剩下这母女两人,读者完全可以想象她们此时的心情。可怜的阿格尼丝,连同她那备受煎熬的女儿有好几日都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们不断猜测这不幸的事情所发生的原因,以及它所产生的后果。她们心里各自揣摩着,或小心议论着那个女管事还未说完的使她们感到胆战心惊的话。

终于,在一个星期四,一个人来到修道院找阿格尼丝。他是来自佩斯卡莱尼科的鱼贩子,定期去米兰卖鱼。好心的克里斯托福罗神甫请求他在经过蒙扎的时候,去一下修道院,替他问候一下两个可怜的女人,把有关伦佐的不幸消息全部告诉她们,告诉她们要有耐心,要相信上帝,向她们保证他一定不会抛弃她们,并且会寻求机会帮助她们。同时,他每周都会以这种方式,或类似的方式向她们传达他所收集到的所有信息。除了说伦佐家已经被查抄,官府正在逮捕他以外,这位带话人也没有什么新的或是确切的有关伦佐的消息。但是,他说官府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将伦佐捉拿归案,他已经安全到达了贝加莫。不用说也知道,这样的消息对可怜的露琪娅来说算是莫大的安慰了。从那以后,她更加容易掉眼泪,但却感到更舒心,她默默地在祈祷中开始带有对上帝感激不尽的情绪。

格特鲁德经常邀请露琪娅去她自己的房间,有时甚至还会留她多待一会儿。这个可怜女孩老实而又温和的性格使她感到很愉悦,听到露琪娅对她的感激和祝福,她也感到非常开心。她甚至秘密地对露琪娅倾吐自己的心声,道出了一部分(自然是纯洁无瑕的那部分)自己痛苦的过往经历,为此她才来到这个地方受苦。最初露琪娅是怀着怀疑和惊讶的心情听她讲的,渐渐地她开始同情起她来。露琪娅在听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找到了能够更好地解释她的这位恩人举止怪癖的原因,尤其当她想到阿格尼丝说的出生名贵的人都有这种行为时,她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尽管有时候露琪娅想要报答格特鲁德对她的信任,但是她仍然巧妙地避免提起任何有关她最近惊恐不安的原因——她新遭受到的不幸,以及她和那逃亡的纺织工人的关系,避免把这个使她感到无比耻辱和伤心的消息传播出去。格特鲁德好奇地追问她订婚以前的一些事,她也尽其所能地回避了,但这并非出于谨慎,而是因为这样的经历对于一个纯朴的女孩来说,比起格特鲁德对她叙述的,或者她认为格特鲁德可能会叙述的一切,更加令人费解,更难以启齿。在格特鲁德的故事中,总是充满了压迫、阴谋以及各种苦难,全都是些令人悲痛的事情。尽管如此,这些事还是可以说出来的。在她自己的经历当中,总是弥漫着一种感情,一个字眼,那就是“爱”,而对于这个字,她却很难向别人说出口,也根本就找不到能表明她内心的字眼来代替它。

有时候,格特鲁德对于露琪娅的故意逃避感到很生气,然而,这似乎又显现出她们是何等地相互关爱,相互尊重,以及多么感激和信任彼此。也许有时候露琪娅细微敏感的朴实仍然会使格特鲁德不愉快,但只要一想到露琪娅,她心中所有的不愉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她暗暗说道:“我要为这个女子造福。”事实也的确如此。除了她所提供的这个避难所之外,她和露琪娅的谈话以及像密友一样对待她的方式都使露琪娅颇为宽慰。这可怜的女子在不断干活儿时也能找到些许安慰。她总是请求去做一些事情,当她进入小姐的客厅时,也总是带点儿针线活儿在手上,不让自己闲着。但是,不论她去到何处,那些悲伤的情绪总是盘旋在她的头脑里。以前,她从未接触过的针线活儿,如今却成了她的一种新技能,她不停地想起那纺织机,而除了纺织机,她头脑里还惦记着多少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