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5页)

被这些思绪困扰着,伦佐已完全没有睡意了,而且,他感到寒气刺骨,令人难以忍受。他冷得直打哆嗦,牙齿也不停地打架。此时,他很渴望黎明的到来,并不耐烦地计算着时间的流逝。我说计算,是因为他每隔半个小时就听到穿过寂静的夜色传来的钟声,或许这钟声是从特雷佐市传来的。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突如其来的钟声,根本不知道这钟声来自何处。它是如此的庄严和神秘,就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用陌生的声音告诫世人一样。

最后,当钟声敲了十一下[1]时,伦佐决定起床了,因为这是他预定的起床时间。他站了起来,身体已经冻得半僵了,双膝跪着,比平时更加虔诚地重复着早间的祷告。接着,他站了起来,伸开了四肢,摆动着身体,仿佛要将身体各部位结合在一起似的——因为这些部位几乎像散了架似的。他用热气哈了哈手,双手相互搓着,接着便打开了棚屋的门,先小心地朝四周看了看,以防有人。发现没人在外面后,他又去找自己昨晚走过的那条小路。他很快就找到了,于是便朝着那小路走去。

天空的景象预示着今天是个好天气,苍白、灰暗的月亮仍悬挂在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但在广阔的灰蓝色的天幕上,它却依然很醒目。在东方,天空逐渐被抹上了一重红黄色的晨晖。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几朵形状各异的云朵飘浮在空中,这些云朵呈现出蓝色和灰色;最下面的云彩被罩上了一层火红的光芒,越来越鲜明,越来越绚烂。平静的天空中飘浮着一簇簇羊毛般轻软的白云,呈现出上千种说不出名字的色调。伦巴第的天空,一如既往,绚烂,恬静。要是伦佐在此处好好休息下,他必定会抬头望望天空,欣赏下黎明的苍穹,因为它与自己在故乡所见的是那么的不同。但是,他现在得盯着脚下的路,快速地向前走,以便使自己的身体暖和些,以尽快到达阿达河。他走过了田野、穿过了树丛、经过了灌木丛、穿过了树林,他不时向四周张望,并为自己数小时前的恐惧感到羞愧。他走到了陡峭的河堤边,透过悬崖和灌木向下望去,看见一艘渔船正沿着河岸,慢慢逆水驶来。伦佐立即抄了近路,穿过灌木丛,来到岸边,轻轻地叫着船夫,他本想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去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不知不觉却用了几乎恳求的口气,请求船夫将船划过来。船夫向河岸瞟了一眼,仔细地看了看来自上游的河水,又看了看身后的河水,然后将船头对着伦佐,靠了岸。伦佐站在岸边,一只脚几乎站在了水里,看着船靠近了,就赶紧抓住船头,跳上了渔船。“请把我渡过河去,我会付钱给你的。”伦佐说道。船夫早已猜到他的意图,将船头调转过来,朝着对岸划去。看见船里还有一只桨,伦佐弯下身,将其捡了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船夫对伦佐说道。不过,看见伦佐这个年轻人那么敏捷地拿着船桨,并准备划桨时,他又说道:“啊哈,你还是个行家噢。”

“懂一点儿而已。”伦佐回答道,接着便使劲而又熟练地划起桨来,一点儿也不像个外行。就这样,他一边划着桨,一边时不时忧郁地朝着刚刚离开的那个河岸望去,而后又焦虑地望了望要去的对岸。他因小船无法垂直渡过河岸而感到有点儿恼怒,不过此时河水太湍急,很难垂直渡河。因此,小船一面劈开水面,一面顺着水流,被迫斜着向前划。就像所有的困难之事一样,起初粗略地显现出困难,但随着事情的发展,困难便变得具体了。可以说,现在伦佐已渡过了阿达河,可他仍感觉很不安,因为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两个地域的交界处,也不知道他在度过这个障碍之后还会不会遇到其他障碍。因此,他招呼着船夫,用头示意自己昨晚看见的那一片白色的,现在却非常清晰可见的地方,问道:“那是贝加莫市吗?”

“是贝加莫市。”船夫回答道。

“对岸属于贝加莫吗?”

“是圣马可的土地。”

“圣马可万岁。”伦佐大声喊道。船夫没有回答。

最后,他们到了对岸,伦佐跳到了岸上,心里感谢着上帝,并向船夫表达了感谢之情。接着,他就将手伸进兜里,掏出一枚银币,考虑着他当时的处境,这枚银币对他来说并不少,将其递给了船夫这位可敬之人。船夫再次向米兰的河岸望了一眼,还看了看河岸的上游和下游,接着伸出手,收下了船费,将其揣进了兜里。然后,他闭着嘴唇,将手放在了嘴前,作了一个十字架形状,意味深长地看了伦佐一眼,说道:“祝你一路顺风。”说完,便划船回去了。

读者可能会对船夫如此谨慎、礼貌地对待一个陌生人感到有点儿惊讶,所以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一点。由于经常有走私者和强盗要求船夫提供类似的服务,所以船夫早已习惯这么做了,不是为了能够获得那点儿小小的酬劳,而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他们的仇敌。无论何时,只要他确定没有被税务官、警察或者密探发现,他都会提供这样的帮助。这样,他既不偏袒这一方又不偏袒另一方,而是努力让他们都满意,做到不偏不倚,这也是他必备的才能。因为他被迫同某一些人打交道,同时又得对另一些人有所交代。

伦佐在河岸上停了片刻,凝视着对岸那刚刚让他想快点儿离开的土地。“啊,我总算逃离那片土地了。”他首先这么想着,“再见,讨厌的地方!”他接着这么想。但是,他再然后就是想到那些留在对岸的人们了。随后,他双手交叉,放于胸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睛紧盯着脚下流淌的河水,心想:“这河水是从那座桥下流过来的!”按照家乡人们的称谓,他这里说的那座桥就是莱科桥。“啊,可恶的世界!算了,不管上帝怎么安排,还是听从他吧。”

伦佐转过身,背对着这些令其忧伤的事物,向前走去,将山坡上那苍茫的憧憧阴影作为自己前进的目标,打算遇上什么行人时,再请他为自己指条明确的路。现在不妨看看,他是怎样从容不迫、小心谨慎地走近行人,又是怎样大胆、毫不犹豫地说出表兄所居住的地方的。这会让你觉得很有趣。从第一个行人为他指路中,他得知,要到表兄家还得走九英里路。

他的这段旅途也不是那么愉悦的。且不说他自身所遇到的麻烦,每当他看见那些可怜的人和场景时,都让他感觉到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也是一个遭受饥饿,与自己家乡的情形一样的地区。这一路上,尤其是在一些村庄和大镇上,他看见许多贫穷的人。他们并不是乞丐,而是农民、山民、工匠,或者一整家人,他们的表情比其衣服更让人觉得可怜。乞讨声、争论声、婴儿的哭声混成一片。这种景象,除了唤起伦佐的同情之心和感伤之外,还引起了他对自己情形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