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6页)

“什么呀,神甫先生,我怎么能不信任您呢?您错怪我了。不过,我的名字作为借债人已经写在了您的记账本上……那么,既然您已经费力写了一次了,那么……一笔勾销……”

“好吧,好吧。”唐阿邦迪奥打断了托尼奥的话。他打开一个抽屉,拿出笔、墨和纸就开始写起来,并且一边写一边大声地把所写的字读了出来。同时,托尼奥和他旁边的杰尔瓦索站在桌子前以挡住唐阿邦迪奥的视线,并开始蹭地板,看上去一副很是无聊的样子。但实际上,这是给门外站着的情侣的暗号,示意他们现在可以进来。而且,蹭地板的声音还为了掩盖他们进来时所发出的脚步声。唐阿邦迪奥专注于自己写的东西,丝毫没有察觉到别的动静。听到托尼奥兄弟蹭地板的声音,伦佐抓紧露琪娅的手臂,再一次鼓励她。他们向前走着,伦佐仿佛是拖着露琪娅前进,因为露琪娅全身抖得厉害,要不是伦佐的帮助,她恐怕早已瘫倒在地上了。他们踮着脚尖,屏住呼吸,静静地走进了房间,躲在托尼奥兄弟的后面。与此同时,唐阿邦迪奥写完了收条,低着头认真地读了一遍,然后将字条折了起来,说:“现在你该满意了吧?”

他抬起头来,一只手摘下眼镜,用另一只手把字条递给托尼奥。托尼奥伸出右手去接,并向一边退去了,杰尔瓦索看到他给的信号,也闪到了另外一边,此景就像拉开舞台帷幕一般,伦佐和露琪娅出现在兄弟二人中间。唐阿邦迪奥先是朦朦胧胧,然后才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们,刹那间恐惧、吃惊和愤怒一齐涌向他的心头,他飞快地想了想,作出了一个决定。而此时伦佐却趁着这个机会,在他面前说道:“神甫先生,在这两位的见证之下,我娶露琪娅为妻。”然而,在露琪娅开口之前,唐阿邦迪奥丢下收条,左手抓住灯,高举在空中,右手抓起桌布,狠狠地一拽,书籍、纸张、墨水瓶和吸墨粉全都掉在了地上,他从桌椅间一跃而起,蹿到露琪娅的面前。这个可怜的女孩剧烈地颤抖着,用温和的声音差一点儿就说出“我嫁……”唐阿邦迪奥狠狠地将桌布朝露琪娅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不许她把那句话说完。接着,唐阿邦迪奥干脆扔掉了另一只手上的油灯,两手用桌布捂住露琪娅的脸,几乎使其窒息了。与此同时,他还扯着嗓子大喊着:“佩尔佩图阿!佩尔佩图阿!有人陷害我!救命啊!”油灯掉在地上,光线越来越暗,一束微弱而摇曳的幽光照在了露琪娅身上,此时她是那么惊慌,丝毫没想到去扯开桌布,解救自己,她就像一座刚制作的泥塑雕像,被艺术家盖了一块湿布一样。灯光完全熄灭了,唐阿邦迪奥弃可怜的姑娘于不顾,自己摸索着去找通向里屋的门,找到后,便进了里屋,将自己关在里面,不停地大声喊着:“佩尔佩图阿!有人害我!救命啊!都给我出去,给我滚出去!”

另一间房里,场面一片混乱。伦佐想抓住神甫,他的手在黑暗中摸来摸去,好像捉迷藏似的,终于摸到了里屋的门,一边踢门一边喝道:“快开门,快开门,不要嚷嚷了。”而露琪娅则用微弱的声音喊着伦佐,央求他道:“我们走吧,我们走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托尼奥匍匐在地上,双手在地板上摸索着,想找到那张收据。被吓坏了的杰尔瓦索在那儿又喊又跳的,摸索着去找通向楼梯的门,想安全逃掉。

在这一片骚乱之中,我们不得不稍作停顿,反思所发生的这一切。伦佐在深夜偷偷潜入别人家滋扰生事,而后又将这家主人堵截在他家的某一间屋子里。表面上看来,他俨然是一个压迫者,而实际上,他却是被压迫者。唐阿邦迪奥正在安分守己地做着自己的事时,却突遭袭击,惊慌失措,到处逃窜,看似一副受害者模样,可实际上,是他有错在先。这样的情况在世界各地时常发生,或者应该说,十七世纪的世道就是这样。

被困在里屋的唐阿邦迪奥发现敌人没有丝毫要撤退的迹象,便打开一扇面向着教堂庭院的窗户,大声喊道:“救命,救命!”此时,外面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教堂的黑影和稍远处钟楼投下的长长的、尖尖的影子,清晰地映在广场明亮的草坪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如同白昼一般。但是,目之所及,却空无一人。在教堂的侧面墙的附近,也就是牧师住宅的对面,有一间小屋,里面睡着敲钟的人,他被这一不同寻常的叫喊声吵醒了,于是便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打开一扇窗,将脑袋伸出窗外,睡眼蒙眬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快,安布罗吉奥,救命,有人闯进我家了。”唐阿邦迪奥回答说。“我马上就来。”安布罗吉奥应道,将头缩了回去,关上了窗户。尽管他半梦半醒,又受了不少惊吓,可他还是当机立断,想出了一个权宜之计,这主意能提供比神甫的请求更大的帮助,而安布罗吉奥自己还不必卷入纷争,不管出了什么样的乱子。他抓起放在床头的裤子,就像大礼帽似的将其夹在腋下,从一个小木梯跳了下来,跑到了钟楼,抓起两口钟中较大的那口垂下的绳子,撞起钟来。

“当,当,当,当……”农民们都被惊醒了,一个个从床上爬了起来,躺在干草房的小伙子们竖着耳朵认真地听着,也跳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钟声又响了!失火了吗?有小偷吗?有匪徒吗?”许多妇女好言相劝,甚至是恳求他们的丈夫不要起来,让其他人前去救助。有些男人起身到窗户边张望;还有的胆小之人,装着一副听从妻子请求的样子,又回到了被窝里;那些好奇胆大之人从床上爬起来,拿起铁叉和火枪,朝吵嚷的地方跑去;还有些人却等着看热闹。

然而,在这些人到达事发地以前,甚至没等他们完全清醒,喧闹声早已传到了不远处的另外两拨人的耳中,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一拨是那些暴徒,另一拨则是阿格尼丝和佩尔佩图阿。上文交代了那批暴徒有的待在酒馆,有的守在废弃的屋子里,且让我们先简要叙述一下这些人后来的情形。

在酒馆的那三名暴徒,看到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街上也空空荡荡的,便出了门,佯装着走远。不过,他们只是在镇子里悄悄地转了一圈以确定所有的人都已回家休息了。而且,他们确实没有遇见一个人,也没听见任何吵闹声。他们还更轻脚轻手地从露琪娅的家门前走过,那儿是最安静的地方,因为里面已空无一人。然后,他们径直向那间破屋走去,向格里索先生汇报了他们侦察到的情况。格里索匆忙地戴上大毡帽,披上一件朝圣者穿的麻布斗篷,上面还沾着一些贝壳,拿起一根朝圣者所用的棍子,说道:“现在到了大家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保持安静,听我的指挥。”说着,他便走在了前面,身后跟着他的手下。他们沿着伦佐一行人离开时相反的路线前进,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露琪娅家门前。格里索命令手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而他自己一人前去打探情况。他发现四周空无一人,一片沉寂,于是又示意其中两名手下上前来,命令他们悄悄翻过院墙,跳到院内,躲在他一早留意好的那棵茂盛的无花果树后的角落里。此事完成后,他便轻轻地敲着门,打算装成一个迷路的朝圣者,恳求在此留宿一夜。敲完之后,没有回应,于是他又使劲地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一点儿声息。他因此又叫来了第三名手下,命令他像前面两人那样也翻进院子,小心地将大门门闩从里面拔开,这样他就能自由进出了。所有这一切都进行得特别小心,最终也顺利地完成了。接着,他便命令其他手下同他一起进入院子,让他们同开始进入的暴徒一起躲在角落里,然后又轻轻地将大门闩上,还安插了两名放哨的,而后径直朝堂屋门走去,再次敲了起来,等了一会儿。要是他愿意等,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然后,他轻轻地将门撬开了,里面没人问谁在敲门,也没听见任何人的声音。真是天赐良机,再好不过了。接着他又向前走去。“快。”他对那些躲在树后的手下说道,唤来了他们,并同他们一起进入了他早上低声下气地乞讨面包的那个房间。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火镰、打火石、火绒和火柴,点燃了准备好的小灯笼,踏进了隔壁房间,以确认是否真的没人在:确实空无一人。于是他返回房间,走向楼梯口,朝楼上看了看,又仔细听了听,一切都是那么寂静。他留下另外两名暴徒在楼下放哨,又叫来了格里尼亚波科,此人是一个来自贝加莫的暴徒,其任务就是恐吓、安慰还有命令,总之,得让他讲话,因为他的口音会让阿格尼丝误以为这些人是来自贝加莫的。有此人跟在身边,身后还有一群手下,格里索十分缓慢地爬着梯子,每上一步都在心里咒骂着楼梯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响声和这些暴徒每踏一步发出的一点儿响动。最后他们总算登完了最后一步梯子。最叫人提心吊胆的地方到了。他轻轻地推开了通向第一间屋子的门。那门开了个小缝,他往里面看去,一片漆黑;他又仔细地听着,唯恐听到鼾声、呼吸声或任何动静,但是他什么也没听见。接着,他又朝前走去,将小灯笼举在脸面前,这样就能看见前方,还不至于被人看见。他将门推得更开一些,看见了一张床,抬眼望去,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上用品也叠得好好的,放在床头。他耸了耸肩,转身对着手下,示意他们说他要到其他房间去看看,让他们安静地待在此地不动。格里索走进了另一间屋子,同样小心地观察着一切,遇到的情形亦如此。“这是怎么回事?”他大声喊道,“肯定有哪个狗东西当了奸贼,走漏了风声。”接着,大家便不像刚才那样小心谨慎了,他们察看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将屋内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