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页)

一天,卢多维科在管家和两名手下的陪同下正在街上转悠,这位管家原本是个伙计,后来被卢多维科的父亲提为管家。管家名叫克里斯托福罗,五十岁左右,从小看着卢多维科长大,一直跟随其左右,忠心耿耿。靠着主人给他的薪酬和赏赐,他不仅养活了自己,还供养了妻子和八个孩子。卢多维科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位富家子弟,此人傲慢而又专横,尽管自己从未与他说过话,但却从内心憎恶他。这个世界的奇特好处之一就是不认识的人可以相互憎恨对方。那位富家子弟由四名手下簇拥着,高昂着头,嘴角浮现出傲慢和轻蔑的神情,耀武扬威地迈着阔步。他们两人全是沿着街面的墙行走,卢多维科是顺着右边走的,依照当时的规矩,他有权照直行走,而不须向任何人让道。在那个年代,让道是件非同小可的重要事情。不料那位先生则认定,唯独他这个贵族才有权照直行走,卢多维科理应识相点儿,趁早回避才是,他这样的想法是符合那个时代的另一种规矩的。正像在其他场合屡次发生的那样,两种同时通行的规矩往往是水火不容的,竟然无法判断哪一种才算合情合理。倘若两个脾气都倔的人又碰巧撞在一起,争斗就必然产生了。这两位冤家都沿着墙向对方走近,犹如墙上的两座行走的浮雕。当两人走到面对面时,那位先生皱着眉头,眼睛盯着卢多维科,一副傲慢而专横的样子,厉声喝道:“让开!”

“你给我让开,”卢多维科说,“右侧是我的。”

“像你这等人遇上我,总是得给我让道。”

“不错,如果你们这种人的傲慢就是我们的法律的话。”

双方的随从都静静地站在自己主人的后面,凶狠地注视着对方,手放在匕首上,准备交战。路过的行人停下脚步,躲到一边,远远地观看着这一局势。这些围观人群的出现使得争执双方更加不甘示弱。

“滚开,你这无耻的粗人,否则我很快便会教你该如何对待一位贵族。”

“说我是无耻之人,简直血口喷人!”

“骂别人血口喷人,你才是血口喷人呢。”这种回答在当时是相当实用的。“如果你想装成和我一样的贵族,”那人又说道,“我便会用这把剑来证明你是满口胡言。”

“这倒是个绝好的借口,有本事你就说到做到,不要只是口吐狂言。”

“把这个无赖扔进泥潭!”那位先生回过头对其手下说道。

“有你好看的!”卢多维科说道,立刻后退一步,伸手去抽宝剑。

“鲁莽之徒!”那个人大叫道,拔出了自己的剑,“要是这把剑沾上你卑贱的血,我就把它折断。”

两人说着就厮打起来,双方的手下也交战起来,以保护自己的主人。这场恶战不是势均力敌的,首先是卢多维科一方在人数上处于劣势,再就是卢多维科意在躲开对方的攻击,卸下他的武器,而不是杀了他,然而对方却不惜一切代价,一心想要了他的命。此刻,卢多维科的左臂被对方的手下砍了一剑,脸颊也受了轻伤,而他的对手却步步紧逼,想结果他的性命。这时,克里斯托福罗眼见自己的主人处境极其危险,便手握宝剑向那位贵族身后扑去,而贵族把所有的愤怒都转向了这位新敌,用剑把他刺穿了。见此情景,卢多维科非常愤怒,将剑刺向那位凶手,那人和不幸的克里斯托福罗几乎同时倒地。那位贵族的手下眼见主人倒地,立刻如鸟兽散。而卢多维科的手下,挨了打,受了伤,看见敌人已经毙命,又怕围拢来的人纠缠不休,也都从另一个方向逃跑了,现场只留下卢多维科和脚边躺着的两个不幸丧命的人,四周是围观的人群。

“结局怎样?”“死了一个。”“不,死了两个。”“他的身体被刺穿了。”“谁被杀死了?”“那个恶霸。”“噢,圣母玛利亚,场面真混乱!”“恶有恶报。”“一剑了结了他的所有罪恶。”“他终于完蛋了!”“好壮观的一击!”“这件事肯定很严重。”“瞧,还有不幸的人。”“仁慈的上帝啊!太可怕了!”“快救救他,救救他!”“看,他也伤得挺严重的,全身是血。”“快跑,可怜的家伙,快跑!”“小心别被逮着了。”

在人群混乱的嘈杂声中,这些话语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它们表达出众人普遍的看法,这些人中有给建议的,也有提供帮助的。此事发生在嘉布遣会修道院附近。众所周知,那时修道院是一个避难所,警察以及一切打着维护正义旗号的司法人员是不能进入的。受了伤,近乎昏迷的卢多维科被人们领着,准确地说,是抬着,进入了修道院,然后被交给了修士,大家说:“他是一位可敬的人,是对方挑衅他,他为了自卫,才不得已杀死了傲慢的恶霸。”

卢多维科之前从未流过血,尽管那时杀人是很平常的事,每个人都习惯了听人说这种事,或者自己亲眼看到过。然而亲眼看见一个人为他而死,而他又杀了另一个人,使他产生了一种新的无可名状的感觉,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情冲击。眼见自己的敌人倒毙,其凶恶、怒不可遏的表情随即变成了死一般的庄严寂静,作为杀人凶手的卢多维科的心情也在一瞬间发生了改变。他被人们拖到了修道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他们对自己做了什么事。当他清醒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修道院医务室的一张病床上,一位身为外科医生的修士(当时每个嘉布遣会修道院中,通常都有一名这样的医生)正在为他治疗,医生正用棉布和绷带包扎自己在打斗中受的两处伤口。另一位专门负责救助危重病人并时常在街头履行这种使命的修士很快被叫到了打斗现场。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进入了医院,朝着卢多维科的病床走去。“你可以得到安慰,”他说,“至少那位贵族临终时很平静,他委托我来请求你的宽恕,并且他已宽恕了你。”这些话使可怜的卢多维科完全清醒过来,他心里那混乱的情绪变得更加清晰、强烈了:他为自己的朋友感到痛惜,对自己致命的一剑感到惊恐和悔恨,同时又对他杀死的人感到苦痛和同情。“另外一个怎么样了?”他焦急地问那修士。

“我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

这时,修道院的门口和四周聚集了很多好奇的人,但是,警察一到就驱散了所有人,在离门不远的地方设下岗哨,这样任何人都无法悄悄溜走。死者的一个兄弟,带着他的两个表兄弟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叔叔全副武装地来了,还带着一大群手下的暴徒,开始搜索修道院。他们带着凶狠的眼光和恐吓的神情盯着好奇的旁观者。尽管这些人谁也不敢说“你们休想逮住他”,但脸上分明已经流露了这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