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冉阿让 第一卷 四堵墙中间的战争 二十 死者有理,活人无过(第2/3页)

作出了这种保留之后,并且是严肃的保留之后,我们不得不赞颂——不论他们成功与否——这些为了未来而战斗的光荣战士,乌托邦的神甫。即使失败了,他们仍是可敬的,也许正因为失败了,所以更显得威严。一个符合进步的胜利值得人民鼓掌;但一个英勇的失败更应该得到人民的同情。一个是宏伟的,另一个是崇高的。我们赏识牺牲者远胜于成功者,我们认为约翰·布朗比华盛顿伟大,比萨康纳比加里波的伟大。

总得有人支持战败者。

人们对这些为了未来而努力从事、以失败告终的伟大的人是不公正的。

人们责怪革命者散布恐怖,每个街垒好象都在行凶。人们指责他们的理论,怀疑他们的目的,担心他们别有用心,并谴责他们的意识。人们责备他们不该抗拒现存的社会制度,不该竖起、筑起并造成大量贫穷、痛苦、罪恶、不满和绝望,不该从地底下掘起黑暗的石块,筑起雉堞来进行斗争。人们向他们叫喊:“你们把地狱的铺路石都拆毁了!”他们可以回答:“这正说明我们筑街垒的动机是纯正的。”①最妥善的办法当然是和平解决。总之,我们得承认,当我们见到了铺路石时,就会联想起那只熊②来,社会在为这种好心肠而担忧。但社会应该自己拯救自己;我们向它的善意呼吁,不需要剧烈的药剂,通过友好协商来研究疾苦,查明病情,然而再治愈它,这是我们对社会的劝告。

①法国有句谚语:“地狱的路面是由良好的动机铺砌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很多有良好动机的人干了坏事”。

②拉封丹寓言《熊和园艺爱好者》中的主角,这只熊想赶走朋友鼻子上的苍蝇,他用石头砸苍蝇,结果砸死了自己的朋友。

无论如何,这些人,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目光注视着法国,并以理想的坚定逻辑,为了伟大的事业而战斗。他们即使倒下,特别在倒下的时候,也是令人敬畏的。他们为了进步无偿地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们完成了上天的旨意,作出了宗教的行动。到了一定的时刻,象演员到了要接台词时那样,大公无私、照上天剧情所安排的那样去进入坟墓。这个没有希望的战斗,和这泰然自若的消失,他们都能接受,为的是要把从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开始的这一不可抗拒的人的运动,发展到它那辉煌而至高无上的世界性的结局为止。这些士兵是传教士,法国革命是上帝的行动。

再说,在另一章里已经指出的区别之外,还应增加下面这一区别:有被人接受的起义,这称之为革命,也有被人否定的革命,这称之为暴动。一个起义的爆发,就是一种思想在人民面前接受考验,如果老百姓掷下黑球,这思想就是一个枯萎的果子,起义便成为轻举妄动了。

每当空想愿意变成事实时,那时一声召唤,便立即进行战争,但这不是老百姓的作风,这些民族不是时刻都有着英雄和烈士气质的。

他们讲究实际。他们一开始就对起义有反感,第一,因为起义的结果经常是一场灾难;第二,因为起义的出发点经常是抽象的。

因为,尽忠者总是,并且也仅为理想而献身,这一点很高尚。起义是狂热的表现。狂热的头脑可以发怒,因而拿起了武器。但任何针对政府或政体的起义,矛头都对得更深远。譬如,我们要强调一下,一八三二年的起义领袖,尤其是麻厂街的激进青年所攻击的,并不完全是路易-菲力浦。大多数人,在坦率交谈时能公正地对待这个介乎君主制和革命之间的君王的优点,没有人憎恨他。在路易-菲力浦身上他们所攻击的是世袭神权王位的旁支,正如他们在查理十世身上攻击的是嫡系。我们已经解释过,他们推翻法国王朝,主要是想在全世界推翻人对人的篡夺和特权对人权的篡夺。巴黎如果没有君王,其结果就是世上将没有暴君。他们是如此推论的,他们的目标肯定很遥远,可能很模糊,他们在困难面前退却,但他们是伟大的。

情况就是这样。人们为这些幻影献身;对献身者来说,这些幻影几乎总是些梦想,总之,是些混淆了人类坚定信念的梦想。起义者把起义镀上了金又把它诗意化了。人们一头扎进这一悲惨事件中去,并被即将从事的事业所陶醉。谁知道呀!也许会成功。他们人数少,要和整整一支军队对抗,但他们为了保卫人权和自然法,保卫每个人不可放弃的主权,保卫正义、真理,必要时他们可以象那三百个斯巴达人一样死去。他们想到的不是堂吉诃德,而是莱翁尼达斯,他们勇往直前,既已投入战斗,就不后退,低着头往前冲,希望获得空前的胜利,更为完善的革命,恢复了自由的进步,希望人类更加伟大,世界得到拯救,最坏也无非是塞莫皮莱罢了。

这些为了进步的交锋常常遭到失败,我们刚才已说明了原因。群众不愿受勇士的驱使。这些呆滞的人民大众,他们所以脆弱是因为他们迟钝,他们害怕冒险的行动,而理想是具有冒险性的。

此外,我们不能忘记,这儿有一个利益问题,与理想和感情不大相容,有时胃会使心麻痹。

法国的伟大和美丽就在于它不象其他民族那样肚子凸起,它能较灵便地把绳子系在腰上,它最早觉醒,最后入睡。它前进,它探索。

这正是因为它是艺术家。

理想无非就是逻辑的最高峰,同样美就是真的顶端。艺术的民族同时也是彻底的民族。爱美就是要求光明。因此欧洲的火炬,即文明的火炬,首先由希腊举起,再传到意大利,再传到法国。神圣的民族先锋队!他们在传递生命之灯①。

奇妙的是,一个民族的诗意是它进步的原素。文化的分量是由想象力的分量来测定的。但一个传播文化的民族应该是刚强的。象科林斯②,对了!象西巴利斯③,不行。谁爱懦弱,谁就要衰退。不要当业余爱好者,也别当有名的演奏家,要做艺术家。至于文化,不应将其提炼精制,而应使其纯化。在这一条件下,我们就能赐予人类理想的模范。

①他们在传递生命之灯,原文为拉丁文Vitailampadatradrnt。

②科林斯(Corinthe),古希腊城市,此处指其刚强,曾与雅典、斯巴达抗衡。

③西巴利斯(Sybaris),古意大利城市,居民以柔弱著称。

现代的理想以艺术为典型,以科学为手段。照科学办,我们就能实现诗人的宏伟幻想——社会的美。我们将用A+B重建乐园。文化发展到这样一种程度,精确成了壮丽不可少的成分,科学手段不仅帮助而且充实了艺术的情感。梦想必须谋划。本是征服者的艺术,应以科学为支点,这是它的原动力。坐骑的坚固与否是很重要的,现代的智慧,就是以印度天才为运载工具的希腊天才,是亚历山大骑在大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