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卜吕梅街的儿女情和圣德尼街的英雄血 第一卷 几页历史 五 历史所自出而为历史所不知的事物(第3/4页)

莫罗街的一个木器商人问道:“你们几时进攻呀?”

另一个店铺老板说:

“马上就要进攻了。我知道。一个月以前,你们是一万五千人,现在你们有两万五千人了。”他献出了他的步枪,一个邻居还愿意出让一支小手枪,讨价七法郎。

总之,革命的热潮正在高涨。无论是在巴黎或法国,没有一处能例外。动脉处处在跳动。正如某些炎症所引起、在人体内形成的那种薄膜那样,秘密组织的网已开始在全国四散蔓延。从那既公开又秘密的人民之友社,产生了人权社,这人权社曾在它的一份议事日程上写上这样的日期:“共和纪元四十年雨月”,虽经重罪裁判所宣判勒令解散,它仍继续活动,并用这样一些有意义的名称为它的小组命名:长矛。

警钟。

警炮。

自由帽。

一月二十一。①

穷棒子。

流浪汉。

前进。

罗伯斯庇尔。

水平仪。

《会好的呵》。

①一七九三年一月二十一日,法王路易十六被处死刑。

人权社又产生了行动社。这是一些分化出来向前跑的急躁分子。另外还有一些社在设法从那些大的母社中征集社员。组员们都因为此拉彼扯而感到为难。例如高卢社和地方组织委员会。又如出版自由会、个人自由会、人民教育会、反对间接税会。还有工人平等社,曾分为三派,平等派、共产派、改革派。还有巴士底军,一种按军队编制组合的队伍,四个人由下士率领,十个人由中士率领,二十人由少尉率领,四十人由中尉率领,从来没有五个以上互相认识的人。一种小心与大胆相结合的创造,似乎具有威尼斯式的天才。为首的中央委员会有两条手臂:行动社和巴士底军。一个正统主义的组织叫忠贞骑士社,在这些共和主义的组织中蠕蠕钻动。结果它被人揭发,并被排斥。

巴黎的这些会社在一些主要城市里都建立了分社。里昂、南特、里尔和马赛都有它们的人权社、烧炭党、自由人社。艾克斯有一个革命的组织叫苦古尔德社。我们已经提到过。

在巴黎,圣马尔索郊区比圣安东尼郊区安静不了多少,学校也并不比郊区平静多少。圣亚森特街的一家咖啡馆和圣雅克马蒂兰街的七球台咖啡馆是大学生们的联络站。跟昂热的互助社以及艾克斯的苦古尔德社结盟的ABC的朋友们社,我们已经见过,常在缪尚咖啡馆里聚会。这一伙年轻人,我们以前曾提到过,也常出现在蒙德都街附近一家酒店兼饭馆的称作科林斯的店里。这些聚会是秘密的。另一些会却尽量公开,我们可以从日后审讯时的这段口供看出他们的大胆:“会议是在什么地方举行的?”“和平街。”“谁的家里?”“街上。”“到了哪几个组?”“只到一个组。”“哪一个?”“手工组。”“谁是头儿?”

“我。”“你太年轻了,不见得能单独一人担负起这个攻击政府的重大任务吧。你接受什么地方的指示?”“中央委员会。”

日后从贝尔福、吕内维尔、埃皮纳勒等地发生的运动来判断,军队和民众一样,也同时有所准备。人们所指望的是第五十二联队、第五、第八、第三十七、第二十轻骑队。在勃艮第和南方的一些城市里,种植了自由树,也就是说,一根顶着一顶红帽子的旗杆。

当时的局势便是这样。

圣安东尼郊区,我们在开始时便已提到,比任何其他地区的民众使这种局势变得更敏锐更紧张。这里是症结所在。

这个古老的郊区,拥挤得象个蚂蚁窝,勤劳、勇敢和愤怒得象一窝蜂,在等待和期望剧变的心情中骚动。一切都在纷攘中,但并不因此而中止工作。这种振奋而阴郁的面貌是无法加以说明的。在这郊区里,无数顶楼的瓦顶下掩盖着种种惨痛的苦难,同时也有不少火热的和稀有的聪明才智。正是由于苦难和聪明才智这两个极端碰在一起,情况尤为危殆。

圣安东尼郊区还有其他一些震颤的原因;因为它经常受到和重大政治动荡连结在一起的商业危机、倒闭、罢工、失业的灾殃。在革命时期,穷苦同时是原因也是后果。它的打击常回到它自身。这些民众,有着高傲的品德,充满了最高的潜在热力,随时准备拿起武器,一触即发,郁怒,深沉,跃跃欲试,所等待的仿佛只是一粒火星的坠落。每当星星之火被事变的风吹逐着,飘在天边时,人们便不能不想到圣安东尼郊区,也不能不想到这个由苦难和思潮所构成的火药库,可怕的机缘把它安置在巴黎的大门口。

圣安东尼郊区的那些饮料店,我们在前面的速写里已经多次描绘过,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在动荡的岁月里,人们在那些地方所痛饮的,不仅仅是酒,更多的是语言。一种预感的精神和未来的气息在那里奔流,鼓动着人们的心并壮大着人们的意志。圣安东尼郊区的饮料店有如阿梵丹山上那些建造在巫女洞口暗通神意的酒家,一种人们凭着类似香炉的座头酌饮着厄尼乌斯①所谓巫女酒的酒家。

①厄尼乌斯(Ennius),公元前二世纪的拉丁诗人。

圣安皂尼郊区是人民的水库。革命的冲力造成水库的裂口,人民的主权便沿着裂口流出。这种主权可能有害,它和任何其他主权一样,难免发生错误,但是,尽管迷失方向,它仍是伟大的。我们不妨说它象瞎眼巨人库克罗普斯的吼叫声。

在九三年,根据当时流传着的思想是好还是坏,根据那天是狂热的日子还是奋激的日子,从圣安东尼郊区出发的,时而是野蛮的军团,时而是英雄的队伍。

野蛮。让我们来把这词说明一下。这些毛发直竖的人们,在破天荒第一次爆发的革命的混乱中,衣服破烂,吼声震天,横眉怒目地抡着铁锤,高举长矛,一齐向丧魂落魄的老巴黎涌上去,他们要的是什么呢?他们要的是压迫的终止,暴政的终止,刑戮的终止,成人有工作,儿童有教育,妇女有社会的温暖,要自由,要平等,要博爱,人人有面包,人人有思想,世界乐园化,进步;他们要的便是这神圣、美好、温和的东西:进步;他们走投无路,控制不了自己,这才大发雷霆,袒胸攘臂,抓起棍棒,大吼大叫地来争取。这是一些野蛮人,是的,但是是文明的野蛮人。

他们以无比愤怒的心情宣布人权,即使要经过战栗和惊骇,他们也要强迫人类登上天堂。他们貌似蛮族,却都是救世主。他们蒙着黑夜的面罩要求光明。

这些人很粗野,我们承认,而且狞恶,但他们是为了为善而粗野狞恶的。在这些人之外另有一种人,满脸笑容,周身锦绣,金饰,彩绶,宝光,丝袜,白羽毛,黄手套,漆皮鞋,肘弯支在云石壁炉旁的丝绒桌子上,慢条斯理地坚持要维护和保持过去、中世纪、神权、信仰狂、愚昧、奴役、死刑、战争,细声细气彬彬有礼地颂扬大刀、火刑和断头台。至于我们,假如一定要我们在那些文明的野蛮人和野蛮的文明人之间有所选择的话,我们宁肯选择那些野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