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珂赛特 第八卷 公墓接受人们给它的一切 三 纯贞嬷嬷

大致过了一刻钟。院长走回来,去坐在椅子上。

那两个对话的人仿佛各有所思。我们把他们的谈话尽量逐字逐句地记录下来。

“割爷?”

“崇高的嬷嬷?”

“您见过圣坛吧?”

“做弥撒和日课时我在那里有间小隔扇。”

“您到唱诗台里去工作过吧?”

“去过两三次。”

“现在我们要起一块石头。”

“重吗?”

“祭台旁边那块铺地的石板。”

“盖地窖的那块石板吗?”

“对。”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是有两个男人。”

“登天嬷嬷会来帮助您,她和男人一样结实。”

“一个女人从来也顶不了一个男人。”

“我们只有一个女人来帮您忙。各尽所能。马比容神甫根据圣伯尔纳的遗教写了四百十七篇论文,梅尔洛纽斯·奥尔斯修斯只写了三百六十七篇,我绝不至于因此就轻视梅尔洛纽斯·奥尔斯修斯。”

“我也不至于。”

“可贵的是各尽自己的力量来工作。一座修院并不是一个工场。”

“一个女人也并不是一个男人。我那兄弟的气力才大呢!”

“您还得准备好一根撬棍。”

“象那样的门也只能用那样的钥匙。”

“石板上有个铁环。”

“我把撬棍套进去。”

“而且那石板是会转动的。”

“那就好了,崇高的嬷嬷。我一定能开那地窖。”

“还会有四个唱诗嬷嬷来参加你们的工作。”

“地窖开了以后呢?”

“再盖上。”

“就这样吗?”

“不。”

“请您指示我得怎么办,崇高的嬷嬷。”

“割爷,我们认为您是信得过的。”

“我在这儿原该是有活就干的。”

“而且您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是,崇高的嬷嬷。”

“开了地窖以后……”

“我再盖上。”

“可是在这以前……”

“得怎样呢,崇高的嬷嬷?”

“得把件东西抬下去。”

说到此,大家都沉寂下来了。院长好象在踌躇不决,她伸出下唇,噘了一下嘴之后就打破了沉默:“割爷?”

“崇高的嬷嬷?”

“您知道今天早晨有位嬷嬷死了。

“我不知道。”

“难道您没有听见敲钟?”

“在园子底里什么也听不见。”

“真的吗?”

“叫我的钟,我也听不大清楚。”

“她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死的。”

“而且,今天早上的风不是向我那边吹的。”

“是那位受难嬷嬷。一个有福的人。”

院长停住不说了,只见她的嘴唇频频启闭,仿佛是在默念什么经文,接着她又说:“三年前,有个冉森派①的教徒,叫贝都纳夫人的,她只因见到受难嬷嬷做祷告,便皈依了正教。”

①冉森派是十七世纪荷兰天主教反正统派的一支,被罗马教皇英诺森十世斥为异端,下谕禁绝,但各国仍有不少人信从。

“可不是,我现在听见报丧钟了,崇高的嬷嬷。”

“嬷嬷们已把她抬到礼拜堂里的太平间里了。”

“我知道。”

“除了您,任何男人都不许也不该进那间屋子的。您得好好留意照顾。那才会出笑话呢,假如在女人的太平间里发现一个男人!”

“出出进进!”

“嗯?”

“出出进进!”

“您说什么?”

“我说出出进进。”

“出出进进干什么?”

“崇高的嬷嬷,我没说出出进进干什么,我说的是出出进进。”

“我听不懂您的话。您为什么要说出出进进呢?”

“跟着您说的,崇高的嬷嬷。”

“可是我并没有说出出进进。”

“您没有说,可是我是跟着您说的。”

正在这时,钟报九点。

“在早晨九点钟和每点钟,愿祭合上最崇高的圣体受到赞叹和崇拜。”院长说。

“阿们。”割风说。

那口钟敲得正凑巧。它一下打断了关于出出进进的争执。

如果没有它,院长和割风就很可能一辈子也纠缠不清。

割风擦了擦额头。

院长重新默念了一小段,也许是神圣的祈祷,继又提高嗓子说:“受难嬷嬷生前劝化了许多人,她死后还要显圣。”

“她一定会显圣的!”割风一面说,一面挪动他的腿,免得后来站不稳。

“割爷,修院通过受难嬷嬷,受到了神的恩宠。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象贝律尔红衣主教那样,一面念弥撒经,一面断气,在魂归天主时口中还念着‘因此我作此贡献。’不过,受难嬷嬷尽管没有得到那样大的幸福,她的死却也是非常可贵的。直到最后一刻,她的神智还是清楚的。她和我们谈话,随后又和天使们谈话。她把她最后的遗言留给了我们。要是您平日更心诚一些,要是您能待在她的静室里,她只消摸摸您的腿,您的病就好了。她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大家感到她在天主的心里复活了。在她的死里我们到了天国。”

割风以为那是一段经文的结尾。

“阿们。”他说。

“割爷,我们应当满足死者的愿望。”

院长已经拨动了几粒念珠,割风却不开口。她接着说:“为了这个问题,我请教过好几位忠于我们救世主的教士,他们全在宗教人事部门担任职务,而且还都是有辉煌成绩的。”

“崇高的嬷嬷,从这儿听那报丧钟比在园子里清楚多了。”

“而且,死者不是一个女人,这是位圣女。”

“就和您一样,崇高的嬷嬷。”

“她在她的棺材里睡了二十年,那是我们的圣父庇护七世特别恩准的。”

“就是替皇……替波拿巴加冕的那位。”

对象割风那样一个精明的人来说,他这次的回忆是不合时宜的。幸而那位院长,一心想她的事,没有听见。她继续说:“割爷?”

“崇高的嬷嬷?”

“圣迪奥多尔,卡巴多斯的大主教,曾经嘱咐人家在他的墓上只刻这么一个字:Acarus,意思是疥虫,后来就是那么办的。这是真事吗?”

“是真的,崇高的嬷嬷。”

“那位幸福的梅佐加纳,亚基拉修院院长,要人把他埋在绞刑架下面,后来也照办了。”

“确是那样办的。”

“圣泰朗斯,台伯河入海处港口的主教,要人家把插在弑君犯坟上的那种标志,刻在他的墓石上,希望过路的人都对他的坟吐唾沫。那也是照办了的,死者的遗命,必须遵守。”

“但愿如此。”

“伯尔纳·吉端尼出生在法国蜜蜂岩附近,在西班牙图依当主教,可是他的遗体,尽管卡斯蒂利亚国王不许,但仍按他本人的遗命运回到里摩日①的多明我教堂。我们能说这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