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土不制水历年成患 风能鼓浪到处可危(第2/3页)

章伯看得亲切,不禁狂叫道:“这些该死的奴才!你看,这船眼睁睁就要沉覆,他们不知想法敷衍着早点泊岸,反在那里蹂躏好人,气死我了!”慧生道:“章哥,不用着急;此船目下相距不过七八里路,等他泊岸的时候,我们上去劝劝他们便是。”

正在说话之间,忽见船上杀了几个人,抛下海去,捩过舵来,又向东边去了。章伯气的两脚直跳,骂道:“好好的一船人,无穷性命,无缘无故断送在这几个驾驶的人手里,岂不冤枉!”沉思了一下,又说道:“好在我们山脚下有的是渔船,何不驾一只去,将那几个驾驶的人打死,换上几个?岂不救了一船人的性命?何等功德!何等痛快!”慧生道:“这个办法虽然痛快,究竟未免卤莽,恐有未妥。──请教残哥以为何如?”

老残笑向章伯道:“章哥此计甚妙,只是不知你带几营人去?”章伯愤道:“残哥怎幺也这幺糊涂!此时人家正在性命交关,不过一时救急,自然是我们三个人去。那里有几营人来给你带去!”老残道:“既然如此,他们船上驾驶的不下头二百人,我们三个人要去杀他,恐怕只会送死,不会成事罢。高明以为何如?”

章伯一想,理路却也不错,便道:“依你该怎幺样?难道白白地看他们死吗?”老残道:“依我看来,驾驶的人并未曾错,只因两个缘故,所以把这船就弄得狼狈不堪了。怎幺两个缘故呢?一则他们是走‘太平洋’的,只会过太平日子,若遇风平浪静的时候,他驾驶的情状亦有操控自如之妙,不意今日遇见这大的风浪,所以都毛了手脚。二则他们未曾预备方针。平常晴天的时候,照着老法子去走,又有日月星辰可看,所以南北东西尚还不大很错。这就叫做‘靠天吃饭’。那知遇了这阴天,日月星辰都被云气遮了,所以他们就没了依傍。心里不是不想望好处去做,只是不知东南西北,所以越走越错。为今之计,依章兄法子驾只渔船追将上去,他的船重,我们的船轻,一定追得上的。到了之后,送他一个罗盘,他有了方向,便会走了。再将这有风浪与无风浪时驾驶不同之处告知船主,他们依了我们的话,岂不立刻就登彼岸了吗?”慧生道:“老残所说极是,我们就赶紧照样办去;不然,这一船人实在可危得极!”

说着三人就下了阁子,吩咐从人看守行李物件。那三人却俱是空身,带了一个最准的罗盘,一个纪限仪,并几件行船要用的物件,下了山,──山脚下有个船坞,都是渔船停泊之处。──选了一只轻快渔船,挂起帆来,一直追向前去。幸喜本日刮的是北风,所以向西都是旁风,使帆很便当的。

一霎时,离大船已经不远了,三人仍拿远镜不住细看。及至离大船十余丈时,连船上人说话都听得见了。谁知道除那管船的人搜括众人外,又有一种人在那里高谈阔论的演说。

只听他说道:“你们各人均是出了船钱坐船的,况且这船也就是你们祖遗的公司产业,现在已被这几个驾驶人弄得破坏不堪,你们全家老幼的性命都在船上,难道都在这里等死不成?就不想个法儿挽回挽回吗?真真该死奴才!”

众人被他骂得顿口无言。内中便有数人出来说道:“你这先生所说的都是我们肺腑中欲说说不出的话;今日被先生唤醒,我们实在惭愧,感激的很!只是请教有甚幺法子呢?”

那人便道:“你们知道现在是非钱不行的世界了,你们大家敛几个钱来,我们舍出自己的精神,拼着几个人流血,替你们挣个万世安稳自由的基业,你们看好不好呢?”众人一齐拍掌称快。

章伯远远听见,对二人说道:“不想那船上竟有这等的英雄豪杰!早知如此,我们可以不必来了。”慧生道:“姑且将我们的帆落几叶下来,不必追上那船,看他是如何的举动。倘真有点道理,我们便可回去了。”老残道:“慧哥所说甚是;依愚见看来,这等人恐怕不是办事的人,只是用几句文明的话头骗几个钱用用罢了!”

当时三人便将帆叶落下,缓缓的尾大船之后。只见那船上人敛了许多钱交给演说的人,看他如何动手。谁知那演说的人,敛了许多钱,去找了一块众人伤害不着的地方,立住了脚,便高声叫道:“你们这些没血性的人,凉血种类的畜生,还不赶紧去打那个掌舵的吗?”又叫道:“你们还不去把这些管船的一个一个杀了吗?”

那知就有那不懂事的少年依着他去打掌舵的,也有去骂船主的,俱被那旁边的人杀的杀了,抛弃下海的抛弃下海了。

那个演说的人又在高处大叫道:“你们为甚幺没有团体?若是全船人一齐动手,还怕打不过他们幺?”

那船上人,就有老年晓事的人,也高声叫道:“诸位切不可乱动!倘若这样做去,胜负未分,船先覆了!万万没有这个办法!”

慧生听得此语,向章伯道:“原来这里的英雄只管自己敛钱,叫别人流血的!”老残道:“幸而尚有几个老成持重的人;不然,这船覆得更快了!”

说着,三人便将帆叶抽满,顷刻便与大船相近。篙工用篙子钩住大船,三人便跳将上去,走至舵楼底下,深深的唱了一个喏,便将自己的罗盘及纪限仪等项取出呈上。舵工看见,倒也和气,便问:“此物怎样用法?有何益处?”

正在议论,那知那下等水手里面忽然起了咆哮,说道:“船主!船主!千万不可为这人所惑!他们用的是外国罗盘,一定是洋鬼子差遣来的汉奸!他们是天主教!他们将这只大船已经卖与洋鬼子了,所以才有这个向盘!请船主赶紧将这三人绑去杀了,以除后患!倘与他们多说几句话,再用了他的向盘,就算收了洋鬼子的定钱,他就要来拿我们的船了!”

谁知这一阵嘈嚷,满船的人俱为之震动。就是那演说的英雄豪杰也在那里喊道:“这是卖船的汉奸!快杀!快杀!”

船主舵工听了,俱犹疑不定。内中有一个舵工,是船主的叔叔,说道:“你们来意甚善,只是众怒难犯,赶快去罢!”

三人垂泪,赶忙回了小船。那知大船上人余怒未息,看三人上了小船,忙用被浪打碎了的断桩破板打下船去。你想,一只小小渔船,怎禁得几百个人用力乱砸?顷刻之间,将那渔船打得粉碎,看着沉下海中去了!

未知三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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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鹗】评

白乐天云:“我是玉皇香案吏,谪居犹得住蓬莱。”此书由蓬莱阁起,可知本是仙吏谪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