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4/9页)

“我从来没有见过新娘的母亲;我以为她死了。度过蜜月以后,我才知道我猜错了;她只是发了疯,关在疯人院里。还有一个弟弟;完全是个哑巴白痴。你看见的那个弟弟也许有一天也会发疯。我厌恶她所有的亲属,可是对他,我却恨不起来,因为在他那病弱的心灵里,却有一些爱。他经常关心他的可怜的姐姐,他也一度像狗一样地依恋我,从这两方面可以看出他的爱。她家里的这些情况,我父亲和我哥哥罗兰全都知道;可是他们只想着三万英镑,而且勾结起来坑害我。

“这些是可恶的发现;但是,如果不是隐瞒真相欺骗了我,我是不会把这些作为谴责我妻子的理由的。我发觉她的性格完全和我的不同;她的趣味引起我的反感;她的心灵平庸、卑鄙、狭窄,特别地不能给引导到任何更高的高度,扩展到任何更广的境界。我发觉我不能舒服地跟她过一夜或者白天过一小时;在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和和气气的谈话,因为不管我开始什么话题,都会立即从她那儿听到既粗俗又陈腐、既乖戾又低能的谈话。我看出我永远不会有一个平静安定的家庭,因为她不断蛮横无理地发脾气,或者拿一些荒谬、矛盾、苛求的命令折磨人,使仆人们没有一个忍受得了。甚至在我发现这种种情况的时候,我还是控制自己;我避免责备,少作规劝;我竭力暗自吞咽我的后悔和憎恨;我压制我感到的深深的厌恶。

“简,我不想用讨厌的琐事烦扰你;几句有力的话就可以把我要谈的意思表达出来。我跟楼上那个女人在一起生活了四年,不到四年她就已经折磨得我够苦了;她的性格用可怕的速度成熟着、发展着;她的邪恶迅猛地滋长着;它们如此强烈,只有残酷才抑制得住;而我,却不愿运用残酷。她的智力多么像侏儒——她的怪癖又多么像巨人啊!那些怪癖带给我的咒骂是多么的可怕啊!伯莎·梅森——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的忠实的女儿——硬拖着我让我经历了所有可憎的、使人堕落的痛苦。一个娶了淫荡的妻子的男人一定会感到那样的痛苦。

“在这期间,我的哥哥去世了;在四年结束的时候,我父亲也去世了。现在我是够富的了——然而,却又贫苦到了可怕的地步;我所看见过的最粗野、最下流、最腐化的性格和我结合在一起,被法律、被社会称为我的一部分。我没法用任何合法的手续摆脱它;因为现在医生已经发现我的妻子发了疯——她的放纵使疯狂的胚芽过早地发展起来;——简,你不喜欢我的叙述;你看上去好像病了——要我把其余部分留着改天再讲吗?”

“不,先生,现在把它讲完吧;我可怜你——我真心实意地可怜你。”

“简,从某些人那儿来的怜悯是一种讨厌的、侮辱性的礼物,完全可以朝送来的人脸上扔回去;不过那是一种无情而又自私的心灵所固有的怜悯;那是一种听到不幸的事所感到的混杂的、自私的痛苦,夹杂着对遭受不幸的人的无知的轻蔑。可是那不是你的怜悯,简;你整个的脸目前所充分表现出来的,在你的眼睛里几乎满溢出来的,使你心潮起伏的,让你的手在我的手里发抖的,并不是那样的感情。你的怜悯,我亲爱的,是爱情的受苦的母亲;它的苦痛是神圣的热情临产时的阵痛。我接受它,简;让它的女儿自由地降临吧——我的双臂正等待着接受她。”

“先生,接着讲下去吧;你发现她发疯了,你怎么办呢?”

“简——我接近了绝望的边缘;只有自尊心的一点残余把我和那深渊隔开。在世人的眼睛里,毫无疑问,我是蒙上了肮脏的耻辱;可是我决心在我自己眼睛里要保持清白——而且永远拒绝受到她的罪过的沾染,割断和她精神上缺点的联系。然而,社会还是把我的名字、把我这个人跟她联系在一起;我还是每天看到她,听到她;她气息中的一些什么(呸!)和我呼吸的空气混在一起了;而且,我记得,我一度是她的丈夫——这个回想,在当时和现在,对我来说都是说不出来地讨厌;再说,我知道,只要她活着,我就不可能另娶一个更好的妻子;而且,她虽然比我大五岁(她家里的人和她的父亲甚至在年龄这个问题上都对我撒了谎),她可能活得和我一样久,她身体结实的程度抵得上她脑子的虚弱。因此,我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希望了。

“一天夜里我让她的叫喊惊醒了——(在医生宣布她发了疯以后,她自然就给关了起来)——那是一个像火在燃烧似的西印度之夜;在那里的气候中,飓风来临之前常常有这类情况。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便起来打开窗子。空气简直像硫磺的蒸气——我到处找不到令人神清气爽的东西。蚊子营营地飞进来,在屋里四周凄惨地嗡嗡叫着;我听到远处的海发出像地震似的沉闷的轰鸣——乌云正在布满海的上空;月亮正在波涛中下沉,又大又红,像一颗滚烫的炮弹——她把她血红的最后一瞥投向那让暴风雨震撼得发抖的世界。我身体上受到气氛和景物的影响,耳朵里充满了那个疯子还在尖声叫喊的咒骂;咒骂之中她时时把我的名字同那样的恶魔般憎恨的音调、同那样的语言混在一起!——连公开的娼妓都没有什么词汇比她用的更下流;虽然隔开两间屋子,我每个词都听得见——西印度房屋薄薄的隔墙只稍微挡掉一点她那狼嗥般的叫喊。

“‘这种生活,’我最后说,‘真是地狱!这种空气,这些声音,都属于无底深渊!——如果可能的话,我是有权利摆脱它的。这种世俗状态的痛苦将同现在拖累我灵魂的笨重肉体一起离开我。对于盲信者所受的那种燃烧的永劫,我并不害怕;没有一个未来的状况会比这目前的状况更糟——让我离开,回到上帝那儿去吧!’“说着,我在一个箱子跟前跪下,把它打开;箱子里有两把上了子弹的手枪;我打算开枪打死自己。可是我只是一时抱着这个想法;因为,我并没发疯,使我愿意和企图自杀的那种剧烈而纯粹的绝望所产生的危机,一秒钟就过去了。

“刚从欧洲来的一阵风吹过海洋,从开着的窗子外边刮进来;暴风雨突然开始,大雨滂沱,雷电交加,空气变得纯净了。于是,我形成了并且下定了一个决心。当我在我那湿漉漉的花园里滴水的橘子树下,在那湿透的石榴树和菠萝树间散步的时候——当热带的灿烂的黎明在我周围燃烧起来的时候,我这样推理,简;——现在听着;因为在那个时刻,是真正的智慧在安慰我,并且给我指出了应该走的正确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