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3页)

“这件事得由我负责,先生,”谭波尔小姐回答,“早饭做坏了,学生们没法吃;我不敢让她们一直饿到中午。”

“小姐,请允许我占用你一点儿时间。——你总该明白吧,我教育这些姑娘,并不是打算叫她们养成奢侈放纵的习惯,而是要她们吃苦、忍耐、克己。万一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小事发生,像做坏了一顿饭啦,一道菜没烧熟或是烧过了头啦,那就不该因为失去了一点儿滋味,就代之以更精美的食物来弥补这件事,这样使身体满足了,却忽视了这个机构的宗旨。应该利用这件事,鼓励她们勇于忍受一时的艰苦,借此给学生以精神上的熏陶。在这种场合作一次简短的训话,不会是不合时宜的,一位贤明的导师会借此机会提一下原始基督徒的苦行;提一下殉道者的痛苦;提一下天上的我主的训诫,他要他的门徒们拿着十字架跟随着他;提一下他的警告:人不能只靠面包,还要靠上帝所说的每一句话生活;提一下他神圣的安慰:‘假如你们为我忍渴受饥,那你们是幸福了。’啊,小姐,你让这些孩子吃面包和干酪,代替烧糊了的粥,你的确可以喂饱她们的恶浊躯壳,你却没想到你叫她们的不朽灵魂挨了饿!”

布洛克尔赫斯特先生又停住了——也许是过于激动吧。他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谭波尔小姐一直看着下面;可是现在,她眼睛凝视着前面,她那生来就白得跟大理石一般的脸,变得跟大理石一样冷漠、一样固定;特别是她的嘴,紧紧地闭着,仿佛要用雕刻家的凿子来凿才凿得开似的,她眉宇间也渐渐露出了十分严厉的神情。

这时候,布洛克尔赫斯特先生反剪着手站在壁炉跟前,威风凛凛地察看着全校学生。突然他的眼睛眨巴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缭乱或惊扰他眸子的东西似的;他回过头去,用比以前更急促的声调说:“谭波尔小姐,谭波尔小姐,那——那鬈头发的姑娘是谁?红头发,小姐,全——全都是鬈的?”他用拐杖指着那可怕的对象,他这样指着的时候,手还在打哆嗦。

“那是裘丽亚·赛弗恩,”谭波尔小姐若无其事地回答。

“裘丽亚·赛弗恩,小姐!为什么她,或者任何别人,还留着鬈发?什么,在一个福音的慈善机构里,——居然违反了这里的一切清规戒律,公然随从世俗,梳起这么一头鬈发来了?”

“裘丽亚的头发是天然鬈的,”谭波尔小姐更若无其事地回答。

“天然!对啊,可是我们不能依从天然。我希望这些姑娘都成为蒙受神恩的孩子;为什么要留那么多头发?我一再叮嘱过,要把头发梳得平伏、朴素、简单。谭波尔小姐,一定得把那姑娘的头发全都剪掉;我明天就叫个剃头的来;我看见还有些姑娘的头发太累赘——那个高个子姑娘,叫她转过身去。叫第一班的都站起来,把脸对着墙。”

谭波尔小姐用手帕捂了一下嘴唇,仿佛要把那儿情不自禁浮现的一丝微笑抹平似的;不过她还是下了命令。第一班的姑娘们听懂了该做什么事的时候,都服从了。我坐在我的凳子上,稍微往后靠一些,就可以看见她们挤眉弄眼,做出各种表情,表示她们对这个操演的不满。可惜布洛克尔赫斯特先生没能够也看见;不然他也许会觉得:不管他怎么摆弄杯盘的外面,他却远不能像他想象的那样,干涉那里面的东西。

他细细地把这些“活奖牌”的背面察看了五分钟光景,然后宣布了判决。这句话像丧钟一样响了起来:“头顶上的那些髻都得剪掉。”

谭波尔小姐似乎在抗议。

“小姐,”他接着往下说,“我要侍候的主人,他的王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我的天职是压制这些姑娘肉体上的欲望,教导她们穿着朴素淡雅,不把头发编起来,不穿华丽的衣服;我们面前的这些年轻人,个个头上都编着辫子,这都是虚荣心编的玩意儿;我再说一遍,得把这些统统剪掉;想想浪费掉的时间,想想——”

布洛克尔赫斯特先生说到这儿,话给打断了;另外三个客人走进了教室,三个都是女客。她们真该再早一点儿来,那就可以听听他那篇关于服装的说教,因为她们都穿着丝绒、绸缎、皮衣,打扮得十分华丽。三位女客中年轻的两个(十六七岁的美丽姑娘)都戴着当时流行的灰色獭皮帽,上面还插着鸵毛,在这华美的帽子的帽檐下面,是卷得很精致的浓密的浅色鬈发;上了年纪的那位太太裹着一条贵重的貂皮边丝绒披巾,额前还戴着法国假鬈发。

这几位太太小姐是布洛克尔赫斯特太太和两位布洛克尔赫斯特小姐,谭波尔小姐恭恭敬敬地接待了她们,请她们坐上教室上手的上座。看来她们是跟她们那位担任圣职的家属一起坐马车来的,他和总管办交涉、查问洗衣妇、教训监督的时候,她们细细地查看了楼上的房间。现在,她们对照管被服、检查宿舍的史密斯小姐提出了一些看法和责备。可是我没有时间听他们的话;另外有一些事把我的注意力吸引住了。

在这以前,我一边听布洛克尔赫斯特先生和谭波尔小姐谈话,一边没有忘了小心注意自己的安全;我想只要我不让他看见,我是安全的。为了要达到这个目的,我坐在凳子上尽量往后靠,看上去像在忙着做算术,把石板举得高高的,遮住我的脸。我原来很可以不被他注意,可是偏偏不巧,不知怎么的,我那块捣蛋的石板竟从我手里滑下来,砰地一声掉下了地,惹得人人都马上朝我看。我知道这下子完蛋了,我弯下腰去拾那块破成两半的石板,我集中全部力量,准备迎接最坏的事。最坏的事终于发生了。

“冒失的姑娘!”布洛克尔赫斯特先生说,紧接着又说:“我看是那个新学生。”我还来不及喘一口气,他又说下去,“我不能忘了,关于她我还有一句话要说。”然后大声说:那声音在我听来有多大啊!“叫打破石板的那个孩子过来!”

我自己是动不了的,我瘫痪了;可是坐在我两边的两个大姑娘扶我站起来,推我朝那可怕的法官面前走去,接着,谭波尔小姐轻轻把我扶到他脚跟前去,我听见她在低声劝我:“别怕,简,我看出这是无意的;你不会受罚。”

这仁慈的低语像一把匕首直刺进我的心。

“再过一分钟,她就要把我看做一个伪君子,瞧不起我了,”我想;心头一产生这个信念,就有一种反对里德-布洛克尔赫斯特合伙公司的愤怒冲动在我的脉搏里跳动起来。我可不是海伦·彭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