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去国(第2/2页)

我把她的信读了许多次。我在就寝前给她写信。我告诉她,我一向都十分迫切地需要她帮助;没有她,我就成不了(根本不可能成为)她想象中的我;既然她鼓励我做一个那样的人,我一定要试着那样做。

我也果然努力那样去做。再过三个月,我就在悲哀中度过一年了。我打定主意,在那三个月过去之前,我不做任何决定。在那整整三个月里,我住在那个山谷及其附近的一些地方。

三个月过去了,我决定再在国外住一些时间。我便客居在瑞士;因为只要一想到那个夜晚,我就越来越喜爱那个地方了,并试着重新用笔开始工作。

我对爱妮丝给我的指导怀着谦卑之心而无比信赖。我寻找大自然,我的寻找不是徒劳;我在那儿日子曾一度对人类的一切都感到索然而极想逃避,此时又重生起兴趣。没过多久,我在山谷中的朋友几乎就像在雅茅斯的那么多了。当我在入冬前离开去了日内瓦,直到春天再回时,我觉得虽然他们不是用英语讲话,可他们的诚恳问候于我像乡音一样悦耳。

我从早到晚工作,忍耐着,努力着,不停工作。我抱着要把我亲身经历写成小说的目的写作,写好后寄给特拉德尔,他设法在于我十分有利的条件下将其发表;从我偶而遇到的旅游者中,我听说到我的名声已更为大振了。经过一番休息和调整,我又抱着我一向的热切把占据我心头的一种新想法写出来。我的这项工作越进展,我就越觉得它投我心意,于是就更鼓起所有力量投入地写。这是我的第三部小说。这部小说还没写到一半,我在某个时间休息时,突然感到归心似箭。

虽然我刻苦地学习和工作了很长一段日子,但我也养成了剧烈运动的习惯,所以我离开英国时已虚弱的身子也得以完全恢复。我到了许多国家,见到许多新事物,我希望我的知识积累也增加了。

关于在国外的这个时期,我已记起我认为应当在这里要写下的一切——只有一个例外,我所以一直没写到它,并无要掩饰我的想法之意;因为,正像我在其它地方说的那样,这个故事就是我的回忆录。我希望能把我最隐秘的思想活动写下,一直写到完结。现在,我就来写它了。

我也不能很透彻明白地通晓我自己内心秘密,所以我想,如果要说我从什么时候起有那光明希望的话,应该把它最早的出现归于爱妮丝。我说不出,究竟在我陷入悲哀后的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想到,我在轻率的青年时期已抛弃了她那宝贵的爱情。我相信,或许在昔日,当我感到痛失去或痛缺某种我难以真切明白是什么的东西时,我曾听到那远方思想的低语。而这思想以一种新的责备和新的悔恨进入我心中时,正是我如此伤心孤单地被留在这个世界上之时。

如果在那时,我和她在一起的机会多,我一定会因心情软弱和孤独而把这想法流露出来。我当初无奈离开英国时,就有点怕这样。我不忍再失去半点她姐妹一样的感情;我的想法一旦流露出,就一定会使我们之间出现从未有过的生分拘紧了。

我不能忘记,我这时对她给予我的感情已用了我自己的想法来加以看待和培养了。如果她曾用另一种爱情爱过我——我有时想她也有过那样做的机会——那我也已把它扔开了。现在,这爱情已不复存在了。当我们两个都是小孩时,我就总习惯于认为她距我的狂热想法非常遥远。我已把我的热情用在别的对象上了。我本来可以做的事我并没有做;正是我和她本人的那颗高尚的心使爱妮丝在我心中成为那样的人。

当我内心开始了那渐渐发展的变化时,当我更想了解我自己而做一个更好的人时,由于某种模糊的证实,我也委实看到有那么一个我本可以有希望不犯以往错误的时机,我可以有幸到和她结婚。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这朦胧的前景黯淡消失了;不复再现。如果那时她爱过我,那么,我只要想到我对她的信赖,她对我那浮躁的心的了解,她由于成为我朋友和姐妹而必须做的牺牲,以及她已取得的成功,我就只应把她看得更加圣洁。如果她从没爱过我呢,那我又能相信她这时会爱我吗?

和她的恒心和耐心相比时,我常觉得我自己软弱;现在我更觉得如此。无论她觉得我怎么样,或我觉得她怎么样,哪怕我在很久以前也许还勉强可以与她相配,可我已今非昔比了,她也不同了。时机已过了,我错过了那时机,失去了她是我活该。

在这些回顾反思中,我感到很痛苦。这些反思使我苦恼悔恨,这是事实;但我仍清醒地感觉到:既然我在希望尚存时轻率地背弃了那可爱的少女,那么在希望已荡然无存时,我就应当含愧知羞地不再缠绵于对她的思念——每次一想起她,我就这么想,这也是事实。这时,我已不再拼命自欺了。我爱她,我崇拜她;不过,我也深知为时已晚;我们之间那长久的关系不会再有变化了。

以前,我常想到朵拉在那些注定不是磨难我们的岁月中向我含混说到过可能会发生的事。我曾想,为什么我们觉得从未发生过的事竟和已完结的事同样那么真实。她说过的那些让我受到惩罚的年月现在都成了真,就算我们在最早期的可笑举止交往中分手,我遭惩罚的日子也会是真实的日子,只不过稍迟一点开始罢了。我想把我和爱妮丝之间可能有的关系变成一种手段,能使我更克己、更坚定,更能对我自己和我的缺点错误有所觉悟,所以,通过对有可能有的关系反思,我更认为那种关系永远不再可能了。

从我离家到我回家,整整有三个年头,其间在我思想上总萦绕着、沉浮着的就是以上种种矛盾和纷乱。自从移民船启航以来,已过了3年了。也在那日落的同一时刻,也在那同一的地方,我站在载我回家的邮航甲板上,看那玫瑰色的水——也正是我当年看那艘移民船映出倒影的地方。

3年,计算起来很长,但过着时却是一晃就去了。我觉得故乡很可爱,爱妮丝也很可爱——可她不是我的——她永远不会属于我了。她本来可以是我的,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